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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顶:黄昏之岸晓之天FROM第二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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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0-4 09:01:4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3
“——李斋 ?”一声疑惑的探问让李斋回过神来。看到景王阳子担心的神色,她才发觉自己方才在精心措置辞令用以说明事情原委时,不觉陷入了深沉的回忆中。
“你身体不舒服吗?……那样的话……”
“不。”李斋摇摇头道:“十分抱歉,刚才想起了许多事……”
阳子听后点点头,好像在说“我明白”。
“您刚才问我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到底就是有人谋反。主上被地方上的叛乱引出了王宫,从此就不知所踪了。”李斋简单地讲明了经过,“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根据我事后打听到的消息,主上当时已抵达辙围附近,并在那里安营扎寨,然后便遭到了袭击,在战斗中消失了踪影。从那以后就杳无音信了。”
“那其它的情况也没有人知道吗?”
“恐怕是的。……我一直无法联络到当时身在文州,熟知事情来龙去脉的人。也不知道是否有其他人去探查详情或是派人去搜索。也许,那些都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收到主上失踪的消息的时候,朝廷正处于一片混乱之中,那种状态下根本无法组织人员有所行动。”
“为什么?”
“……因为发生了蚀。”

  那是在骁宗出征文州后半个月左右发生的事。事发前几天,国府收到霜元从文州发来的青鸟传书,信中说骁宗一行人已顺利地翻越山岭。翻过山后,距离辙围就只有几天的路程了。事实上,几天后青鸟一次翩然而至,传信说骁宗已到达辙围近前的乡城——琳宇,并已安顿好营寨了。
“主上平安到达了呀。”在路门偶遇的地官长宣角说着,露出放心的一笑。
路门耸立于燕朝以南。是一幢拥有三层楼阁,约几十人之高的宏大建筑。在南北门扉之间宕开了一间白色的大厅,大厅中央壮伟的白色台阶阵列以待,一直延伸到云海之下。
“希望主上今后也能平安无事……我们这样担心,对本是将军出身的主上说不定是很失礼的呢。”
“是啊。”李斋话尚未出口,就在她刚踏上台阶,准备从路门往下走的一瞬间,地面上传来了轻微的声响。李斋停下脚步仔细辨听那声音。什么也没听到的宣角则回头看着四处张望的李斋,脸上满是疑惑。
“刚才,有什么声音……”她话音未落,山峦便猛烈地震颤起来,简直像脚下的大地——支撑着王宫的凌云山在颤抖一样,发出巨大的声响。整个世界都在剧烈地震颤,高大的路门被摇荡得扭曲变形。李斋惊恐的视线被模糊了,她刚一抬眼,就看见面前的路门上,瓦片如雪崩一样倾泻而下。
  实际上,当时的场景确实是山摇地动。如果有人从王宫上空俯瞰下界的话,他会看到浮在云海中的小岛中央,在一片水湾之畔正涌起巨大的环形波涛,并且呈同心圆状向四周扩散开去。从靠近岸边的王宫一角开始,云海的海面高高涌起,又倏忽落下。岸边所有的建筑物在这剧烈的晃动中此起彼伏地悲鸣着坍塌下来。
像是有谁对王宫的一角施加了重重的一击。风仿佛也被这巨大的冲击震撼了,盘旋着成为风暴,向四荒八极呼啸而去。红日也失了颜色,被笼罩在一片赤铜色之中。那一瞬的穹窿如遍生锈铁一般,被染成一片殷红。瘴气在空中凝结,旋涡般地席卷而来。
  ——这是什么?
  李斋惊得瘫坐在地。透过眼前飞扬的尘埃,她看到了异样的天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地还在不停地蠕动着,虽然已不再摇晃,但总感觉地底有什么在震动,这感触透过她紧贴在地面上的双手清楚地传来。
“是蚀!”身边响起悲怆的呼喊声。李斋回过头,看见同样倒在路门的石阶上,满身是灰的宣角,他正抬起头来。
“蚀?但,为什么?”李斋心中一下闪过这个念头。她是第一次遭遇蚀,但她也听说过——云海之上是不可能发生蚀的!
宣角刚站起身来,碎落的瓦片就纷乱地砸向他的脚边。要不是他向前移了两、三步,现在两人就都被残瓦碎砾掩埋了。
“李斋,台辅呢?”宣角近乎绝望地叫道。李斋身子一震,几乎要跳起来。地鸣还在持续着。周围已经有很多人受伤倒下,哀鸣和呻吟声不绝于耳,但现在已经没有余暇去顾及这些了。
泰麒在哪里?去处理下午的政务还太早。应该早出了外殿,但还来不及回到位于正殿内的居所吧?会不会在仁重殿?
“没关系,台辅身边有大仆在呢。”李斋说。
宣角抓住她的手,他满是灰尘的脸上竟无一丝血色。“李斋,你不知道吗?云海之上本来是不会发生蚀的。发生的话只能是鸣蚀——是台辅唤起的蚀啊!”
李斋听后立即急奔而去。
“李斋!”
“宣角,受伤的人就拜托你了!”李斋回身喊道。
她恨不得一步跨过瓦砾,向路寝飞奔过去。她也曾听说过:麒麟能唤起小规模的蚀,那被称为鸣蚀。——但,在蓬莱长大的泰麒究竟知不知道唤起鸣蚀的方法呢?
  李斋是在蓬山与泰麒相遇的。确切地说,她是与骁宗同途升山,并在那里遇到泰麒的。那时的泰麒既不会转变——变成麒麟的样子,也没有使令。因为在蓬莱生长的他连麒麟究竟为何物都不甚明了。每一次他与生俱来的力量被唤醒之时,都恰是处于走投无路之境。如此看来,现在必定是有什么变故发生了。
  混杂着尘埃裂木的味道的空气。熟透而开始腐烂般的太阳。被锈蚀遮蔽的苍穹。蠢蠢欲动的热气。还有,时断时续的地鸣——这一切都让李斋被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了,而且,还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
  实际上,越靠近仁重殿,建筑物的受损便越严重。州厅的门已经完全横倒在地。四面的墙壁也满是累累伤痕。目之所见的建筑物不是倾颓便是倒塌。石阶上的石头或是脱落,或是整个翻转过来。大地处处龟裂,宫殿上的瓦片已经脱落殆尽。仁重殿仅余一隅,原本矗立于那附近的众多建筑如今都尽化作一堆瓦砾。
  不知何时,地鸣停止了,取而代之的却是各处传来的声声呻吟与阵阵哀鸣。几缕黯淡的光洒落下来。抬头望去,天空中那不祥的红色已渐渐淡去。
  慢慢地,人们开始集结起来,召集了许多兵卒,掀开每片瓦砾寻找泰麒的影子。然而,各处都不见小麒麟的踪迹。人们发现仁重殿的正殿西侧,面向云海的露台与园林已经化为乌有了。那里的建筑彻底坍塌,树木被连根拔起,只有砂土和瓦砾堆积其上。而且,一切似乎都被狂澜席卷一空,抛入云海,空余下道道伤痕。人们派遣了船只,发动了骑兽,在园林中拼命寻找他们那年幼的宰辅。但从那以后,泰麒便不知所踪了。
  人们在继续搜索的同时,向文州放了一只青鸟,报告骁宗这里的变故。但在这只鸟尚未飞到文州,那边派来的青鸟却已先到了。青鸟携来的书简上说:骁宗失踪了!

  卧室里一时间沉默了,李斋紧紧握住脖子上的宝珠,像在寻求某种依靠。“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主上的消息了……台辅也是……”
“李斋,你要是觉得不舒服的话……”
  阳子想劝阻她讲述下去,但李斋却闭上眼,摇了摇头,继续说道:“王宫里混乱到了极点,根本无法组织人去寻找主上和台辅……”她的气息突然急促起来。
  阳子慌忙握住她的手,问道:“不要紧吗?”
  李斋虽然嘴上说着不要紧,话音却变得急促起来,气息也开始断断续续。又开始耳鸣了——风声再次在耳边响起,她仿佛又听到花影在说:“不可以。”
“好了,今天就先说到这儿吧……”
  李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伸出了手——那一瞬间,她再次意识到,自己惯用的右手已经不在了。这时她才感觉苦闷袭遍了全身,自己已经连这么重要的东西都失去了啊。
“请您帮帮我们。”她左手放开了宝珠,伸向阳子,随即被一双温暖的手握住。“……求求您了,救救戴国。”
“我知道了。”
接着,传入耳畔的便是医生从隔壁跑来的声音,似乎说着:“就到此为止吧。”李斋努力辨听着这声响,却仿佛陷入了一片渐没渐深的黑暗与罪恶之中。
(注:1,燕朝——帝王在内廷举行的朝会仪式。“燕朝,朝于路寝之庭,王图宗人之嘉事,则燕朝。”周制天子与诸侯皆有三朝,外朝一,内朝二:燕朝、治朝。在路门内者谓之燕朝,大仆掌之,为王与宗人集议及王退接晤大夫之朝。  2,路寝——天子、诸侯的正宫、正寝,天子有三寝:高寝、路寝、小寝。  3,路门——宫室最内的门,大寝之门。  4,医生——原文是“疡医”——隶属于天官,医生的一种,主治肿疡溃疡等外伤。这里就称医生好了。)

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先发这一点吧,就当是试看。有什么不足一定要指出来啊,我会努力的。后面的注释是我查的,也许会对阅读有帮助。
发表于 2004-10-4 20:17:59 | 显示全部楼层
真是謝謝大大的耐心~~~~~
3Q very much~~~~~~
但是我還是想看序章啊~~~~~~~
 楼主| 发表于 2004-10-9 11:00:37 | 显示全部楼层
论坛里的那个“试看”就是序章啊,而且后面内容比较有趣啊。继续看下去吧——



4
“……你们怎么想?”
阳子边步出花殿,边问身后的两人。一个人面无表情地沉默着,另一个也是支支吾吾。
“总之现在,我们已经弄清了泰王和泰台辅失踪的经过了……”
“不是指那个,”阳子苦笑着说,“李斋求我援救戴国,对此你们怎么想?”
浩瀚微微皱眉:“那要看李斋将军具体希望我们做什么了。根本问题还在于现在的庆国能做些什么。”
浩瀚话音刚落,景麒停下脚步,向阳子施了一礼。他是在州厅处理公务时被叫出来的,现在不得不赶快回去。浩瀚目送景麒远去,自己也退出了内殿,向冢宰府走去。
阳子边踱向内殿边沉思着:谁都不可能光为李斋的事费神啊。这样庆国也会动摇的。而且,自己本身还存在那么多问题。
浩瀚说得没错,帮助别人听起来很简单,但问题在于阳子现在到底能做些什么呢?她登基也才刚过两年,对这边的一切都还在适应中——加之又是胎果,对这边的情况知之甚少。连文书都不能流畅地阅读,政务也大多拜托给浩瀚和景麒。而由此空余下来的时间还要请太师辅导自己学习。这就是一国之君的现状。要向他国施与救济,不仅阳子自身没有这样的能力,国库和朝廷的状况也不允许。
阳子沉思着沿正殿向西走,走廊上正好迎面走来一个身穿铠甲的人。
“啊——桓魋。”
桓魋也注意到了阳子,他停下脚步,轻施一礼。这是庆的禁军将军。
“你来得正好。”
听阳子这么一说,桓魋身子微微后退了一下:“您要找对手的话,就请高抬贵手放过我吧。我刚训练完手下的士兵回来,又马上要做主上排解压力的对象,身体可会吃不消的。”
阳子微微一笑:“我可没有那个打算啊。你要是觉得累了,不妨休息一下如何?”
“是。”桓魋点点头,跟随阳子来到了内殿深处的书斋。这里是阳子白天的居所,处理公务的间歇可在此稍做休息。
“……真是个七拼八凑的王朝啊。”阳子边沏茶边小声说道。
桓魋听后一楞。阳子苦笑起来——还说什么要拯救戴国,庆国现在反倒更需要人救助呢。最重要的王不但不懂政务,反倒先要学习读书写字。士兵的半数原本都是些混迹于市井的侠客,从军令到正规的战术,什么都要一一教给他们。而担任教导工作的人手也不足,以致由禁军将军亲自负责。
“连士兵的训练也要负责,桓魋你也累坏了吧?”
“啊,不,我没什么,反正将军没仗打时都很闲嘛。”
阳子轻笑,她深知事实并非如此。自己最初来到这个世界时曾惊讶于军队规模之庞大。但得知内情后她才明白:这边没有警察一类的职业。巡逻和抓捕犯人的工作,都要靠秋官指挥下的军队来执行。不仅如此,国家的土木事业也属于军队的管辖范围。一项工事如果没有必要征用百姓,就会由服刑的犯人和军人在官吏的指挥下完成。而且,不管有没有战争,军队都要忙于王宫和城市的警备,贵人的护卫等许多项工作。
“这个赏给你吧,一点微薄的心意。”阳子说着拿出了一套茶具。桓魋笑着领受,说:“幸亏不是酒,太好了……”
阳子也笑了起来,然后突然发问道:“桓魋知道泰王吗?听说他很有名。”
“啊。”桓魋点点头,“当然未曾谋面过,传言倒是听说过不少,就是以前的乍将军吧?”
“那你知道李斋吗?原来好像是承州师的将军。”
“那我就不知道了。——啊,说起来,那位将军的骑兽好像已经恢复健康了。”
“是吗,太好了。”
“是啊,我虽不了解刘将军,但一看骑兽就感觉到她是位很温柔的人。骑兽被训练得非常听话,可以说十分驯良,对主人也是竭尽忠诚。可见她是一位把骑兽照顾得无微不至的称职的主人——若非如此,骑兽是不可能如此驯良的。”
“是吗……”
“只是我以前从没听说过她的名字。本来知道他国将军的名字就是不太可能的。乍将军是特别的吧,我是这么想的。”
“特别的……那么了不起呀。”
“哈哈。”桓魋也是一脸赞同。
“你现在心里在把乍将军跟自己作对比吧?”
“即使想对比也没法子呀。对方是那么一位杰出的人才。”
“真正杰出的人才是不会让自己的国家荒废的吧?”
“这样说就太过分了。并不是泰王想让国家荒废的。他只是不知遇到了什么变故,下落不明而已啊。这不能归咎为本人的责任吧?”桓魋一本正经地说道。然后又侧着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好像是有人谋反。伪王自立,泰王和泰台辅都下落不明。目前我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因为李斋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
“是吗。”桓魋小声咕哝着,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阳子也陷入了沉思。虽尚不了解详情,但阳子清楚地明了李斋对庆的帮助寄予了多大的期望,她为了救戴国已经竭尽了全力。但,庆也不过是个拼凑起来的朝廷——没有余力再为她做些什么了。
“结果,所谓的评价都是由他人做出的吧。”桓魋轻声自语道。
“嗯……?”阳子回头看着他。
“他人都是只看到结果就盲目地下结论吧。比如有的人出于偶然,在所有的战斗中都取得了胜利,他就被称为常胜将军。拥有这样称号的人一听就是位优秀的将领,但也有一些实际上很无能,只是恰好没打过败仗的人混于其中吧?”
“你的意思是说,泰王被评价得过高了?”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如果有人遇到没有胜算的仗就推给同伴,有必胜的把握才出征,这样成为常胜将军不是很容易吗。只要做到常胜,在世人眼里他就是个不知失败为何物的英才。一旦形成了这样的心理定式,人们就会盲目地认为他肯定是位优秀的将领、杰出的人物。”
“那……也许吧。”
“但这样的评价只能表示结果吧。我认为‘杰出的人才’只是对乍将军——泰王的结果的评价,并没有触及他的内在。那么,单就结果来看,有人难免会这样说吧:泰王从让戴荒废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是杰出的人才了……所以说,即使想把自己和他人相比较也是不可能的。因为无论如何,都注定无法将他人的评价和自己的内在进行比较吧?”
“原来如此。”阳子一脸苦笑。
“……不过,即使不用比较,我也知道主上是位明君。”
“哎?”
“要我说的话,没有失踪,稳稳地端坐在玉座上,还顺便把半兽招来作官的王就是明君啊。嗯,没错。”这位半兽将军一本正经的语气把阳子逗笑了。
笑过之后,阳子问:“桓魋……我要是把你派到戴国去,你能打倒伪王吗?”
“您是在开玩笑吧?”桓魋慌张地摆手。
“唉,我国的禁军是这么弱的吗?”
“不是这个问题。当前庆本来就没有向外派兵的余力。要调动军队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一军(注1)就有一万二千五百人,这还只是兵卒的数量,还有随军的军吏、马和骑兽等。如此庞大的数目,到底要耗费掉多少军饷,您能想象得到吗?”
阳子愣住了:“是啊,军饷的问题……”
就假设是一万三千人吧——阳子想到:以日本的情况来看,每人每天至少要吃掉一合(注2)米,三顿就是三合。一万三千人的话,每天光是米就要吃掉三万九千合。
“真是无法想象的数量啊。即使一顿只吃一个汉堡也要三万九千个呀……”
“啊?”
“没什么。”阳子苦笑道。
“所以各地的夏官都拥有兵站。当地方上出现叛乱,朝廷出兵时,可以从当地的兵站得到补给。但进入别国的话,兵站肯定是不能指望了,何况那还是个在反贼控制下的国家。我们必须一次带上足够的兵力,但在出征前,有可能把那么多人份的军饷一下子准备好吗?”
“以庆的国力确实很勉强啊。”
“而且还得把国内的兵站的全部士兵和物资都拼凑起来才行,因为当前各个兵站的储备已经是最低限的了。这且不说,要运送那么多的行李的士兵,庆也没有那么多的船只啊,怎么去戴国呢?”
“的确啊……”
“再说向他国派兵这件事本身就是不可能的。最根本的一条,天纲上明确规定不许入侵他国,不是吗?”
“这不是入侵啊,我又不是想占领戴国。”
桓魋侧着头说:“是吗……这样的话……”
“还有,这件事又怎么解释:我是借了雁的王师才打倒伪王,进入尧天的呀。”
“那倒也是。”
“现在我们所能做的,只有寻找泰王和泰麒的下落……”
“他们到底在哪里呢?”
“一点线索也没有。——啊,这个主意怎么样:用带骑兽的空行师在空中进行搜索,有一两(注3)的话总能起点作用的吧?”
桓魋侧着头思考着。“只有二十五骑的话恐怕有困难。我们现在至少需要一卒(注4),要是有百骑的话,还可以分工搜索……”
“空行师一卒啊……”
那也未必不可能,但官吏们是不会同意的。他们一定会说“庆自己内部还有许多欠缺,反倒去帮助别国,这算怎么回事?”吧。
阳子托着腮,沉思良久。“……果然,王必须在玉座上,不在的话问题就严重了。”
听到阳子的咕哝,桓魋的表情严肃起来,“是这样没错。先不说泰王是个怎样的人物,他下落不明的话受苦的可是人民,况且戴的冬天又那么难挨。我不知该不该这样说,也许王死掉的话会好一些。”
“死掉的话……?”
“如果王死了,迟早会有新王登基,人民只需忍耐过中间那段时期就可以了。即使是昏君当政,他的王位也迟早会被天剥夺,人民也只需要忍耐到下一位王登基就可以了。但,王没有死,也不在玉座上,在某种程度上这也许是最糟糕的情况。”
(注:1,军——军队的编制单位,一军为万二千五百人。  2,合(音ge三声)——量词,十合为一升。  3,两——军队编制,二十五人为两。  4,卒——春秋时军队组织,百人为卒。)

5
深夜,李斋听到耳边传来轻微的说话声,睁开了眼。
“……肚子好饿呀!”
“我就知道,这不给你拿夜宵来了嘛。”
“太好了,一块儿吃吗?”
李斋听到这天真无邪的对话,稍稍抬起身子,坐在她枕边的女御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卧室入口处,有一个女孩正探着身子往里看。
“对不起,把您吵醒了?”
“哪里的话,”李斋摇摇头说,“难道您为了照顾我,连饭都没顾上吃吗?”
铃使劲地摆摆手:“只是——只是没找到机会吃罢了。祥琼已经给我送夜宵来了,没关系的。”
“您快去吃吧,我已经不要紧了。”李斋说。
名叫祥琼的女孩对铃笑着说:“快去吃吧,这儿有我替你呢。”
“嗯。”铃点点头,出了卧室。祥琼代替她坐在李斋枕边,说:“为了这种小事把您吵醒真抱歉。我是女史,名叫祥琼。”
“……不,我才是给女御添了很多麻烦呢。我身体已经好了,不需要人照顾了。”
“这不是李斋将军自己能决定的,而要听医生的话吧?”祥琼说着笑了,“请您不要见怪,我们这边才是人手不足,不能好好地照顾您,只能说声抱歉了。”
“别这么说……女御对我很好。”李斋说完,下意识地侧开了视线,“景王也……景王看起来为人非常诚恳。”
“的确,她那个人总是过于认真,甚至有点死心眼儿吧?”祥琼轻轻笑了起来。李斋意外地回头看着她。“金波宫里的人……似乎跟景王都很无拘无束啊。”
“好像彻底形成了这种风气。看到那家伙毫无威严的样子,您大吃一惊吧?”
“不……”
“听说泰王是位非常优秀的人才……现在却下落不明,您想必很担心吧。”
“是啊。”李斋点点头。
“戴国的人民该有多苦啊,而且戴的冬天又那么难熬……”
“您熟悉戴国吗?”
“不,”祥琼摇摇头,“不过我是芳国人。芳的冬天也非常冷,平时只要有一点准备不周的地方,到了冬天就都会殃及到人民,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芳已经这么困难了,听说戴的情况还要艰苦……”
“嗯……是啊。”
“芳现在虽然也是空位,但与戴的情况不同。芳的先王是个残酷虐待百姓的人……”祥琼说着露出落寞的微笑,“所以空位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救了人民。但听说泰王很受人民爱戴,失去了这样的王,就太……”
“是啊……”
“是有人谋反吧……王朝建立初期,一些奸臣生怕自己手中牢牢握住的权利被剥夺,于是就急不可待地胡作非为了吧?”
“……那又是怎么回事呢?”李斋喃喃自语道。
祥琼歪着头:“的确王朝初期就是这样:趁玉座空虚之时专横跋扈的人对新王的即位感到焦虑恐慌。但我觉得谋反的理由应该不仅在此……”
“——那么?我不明白。”李斋答道。当初她们早预想到焦虑的官吏们也许会谋反,针对这一点她们已经作了充分的准备了呀。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主上也许会成为了不起的一代明君呢!
随李斋从承州同行的部下们都这样激动地感叹道。
“三公也在赞叹,像这样雷厉风行地整顿朝廷,可真是没有先例啊!”
“是啊。”
“士兵们也都欢欣鼓舞地呼喊着:立了了不起的王啦!人民也对新王表现出了极大的欢迎。”
李斋笑着点点头。正因为骁宗是武将出身,才在士兵中拥有如此高的声望。骄王是位文治的王,相对来说不重视武将。受到冷遇的士兵们因此越发爱戴骁宗。而且,骁宗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变卖骄王遗留下的珍宝,换成储备物资输送到各地的义仓,以备严冬之需。百姓见此,无不笑逐颜开。戴的冬天很难熬,一旦粮食和煤炭的储备用光,马上就会危及生命。看着由于骄王的浪费而变得空空如也的义仓里装满物资,人民的欢声一浪高过一浪。
“感到一个全新的美好时代到来了呀。”师帅喜笑颜开地说。
李斋也有同感。人民的欢声随处可闻。进到城镇里,人民对王师的态度也十分友好,可见他们对新王寄予了全部的希望。不仅是人民,往来于宫中的官吏们一个个脸上也都挂着生机勃勃的表情。
但,欲速则不达。作为州师将军得以参与朝政的李斋总隐隐感觉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朝廷的某处隐藏着一些说不出的阴霾。直到冬至的郊祀结束后,她才真正明白了这阴霾产生的根源。

“近日,我准备派台辅出使涟国。”骁宗对召集来的近臣们宣布道,“出使涟国来回要花一个多月时间,在这期间进行冬狩。”
刚开始李斋只是字面上理解了这话的意思。的确新年前后的重大公务很少,骁宗大概想趁这个机会进行大规模的狩猎吧。但她还是很惊讶,朝廷刚刚整顿好,主上怎么会这么有闲情逸致去狩猎呢?也许是不少人都抱有同样的疑问吧,人群中弥漫着一股困惑的空气。打破沉默的是禁军右军将军阿选,他低声探问道:“——您准备打些什么猎物呢?”
“豺狼!”
这短短的两个字让李斋心里一惊。
“那些在先王的纵容下独揽朝政,专横跋扈的奸臣们必须严加惩治。不能大意地认为把他们流放到乡野去就可以了。姑息养奸的后果可能是任其对朝廷的怨恨滋长,形成复仇的种子。那帮人用尽毒辣手段聚敛来的私财,是戴国从今以后非常需要的一笔财富。”
李斋这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肃清的事,顿时感到不寒而栗。其他人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觉,分辨不出他们是在惊呼还是叹息,一时间屋内被喧闹声淹没了。
“郊祀结束后,只剩下迎接新年了。这个时候派使节去涟国,而且禁军和瑞州师的主要将军都要同行。那帮奸臣见此,必定有所松懈。我们就趁此机会来个一网打尽。”
“——那段时间要把台辅送到国外去吗?”阿选问道。
骁宗点点头:“这件事还是不要让蒿里知道的好吧。”
“但,事后台辅迟早会听说的。”
“那就不要让他听说。从今以后,现在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不仅不能对蒿里透露,也不能让与此事无关的人察觉到什么。”
“那,不等于是暗中处决吗……?”
这怎么行!——李斋几乎要喊出来。她明白处置乱臣贼子的必要性。但若不把他们的罪行公诸于众,公开处置的话,这就是一种私刑啊!
“当然,一切都会按照正式的手续进行,只是必须要在暗中执行。涉及此事的官府必须严格遴选官吏,进行严密的组织。其他官吏不得与此事有任何的关联。蒿里回来的时候,一切就都结束了。他只会觉得官吏中出现了一些陌生的脸孔,人数似乎减少了一些而已。”
这不等于是在欺骗泰麒吗?——李斋刚想说,又转念一想:的确对于麒麟来说,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也许是种幸福。麒麟由于天性仁厚,厌恶流血和残暴,甚至会因血的污浊而病倒。所以,这的确可以说是骁宗对泰麒的一种体贴吧。
李斋虽心中无法释然,还是打算接受骁宗的决定。这时候,身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等一下——”说话的是前不久刚就任大司寇一职的花影。
“这样做好吗?——恕臣直言,台辅天资聪颖。与其想方设法地瞒着他,不如把真相告诉他……”
“不行。”骁宗简短的回答让花影没有再开口的余地。
接着众人听骁宗讲了计划的概要,这使李斋越发感到不寒而栗。骁宗如此毫不犹豫地要把奸佞之徒一举铲除,果决得让人有些恐惧。是啊——骁宗当初就是骄王的宠臣,而且他的部下遍布王宫的各个角落,所以谁做了些什么,没有做什么,有问题的官吏是谁,该怎样处置,他早就一清二楚了。在他登基之时,心里一定已经在计划怎么除掉这些敌人,再如何把事实掩盖掉。而且,除掉这些奸臣会造成什么后果,他也一定进行了充分的预测。实际上,在这次冬狩中,剪除贼臣只是策略中的一个环节,骁宗还要借此将潜伏的敌人引诱出来,把他们一网打尽。那些把逆反之心和邪恶的野心压抑起来的人,巧妙地隐藏着恶行的人,看到肃清的事实就会活跃起来——或是焦虑不安,开始有所行动了吧。
李斋看着骁宗,想:这个人想把新王登基后通常要花十几年——弄不好要花上几十年才能解决的问题在一年之中解决掉啊。
想到此,她忽然感觉到一阵恶寒。这之前李斋对骁宗并没有任何的不安。他是位广受爱戴的名将,李斋也对他的为人评价很高,无比尊敬。但在这时,她第一次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决不是对骁宗的计划感到不安,也不是对王的力量有所怀疑。只是——如此强烈耀眼的光辉,会落下多么沉重的阴影呢?她不由得这样想到。
那之后又过了几天,在一个飘着细雪的夜晚,花影忽然来造访李斋的宅邸。

(注:师帅——周代军队一师的统帅。“二千五百人为师,师帅皆中大夫。”)
匿名  发表于 2004-10-9 13:52:59
大人加油啊!!!!
当然要支持更好的版本!!!!!
 楼主| 发表于 2004-10-16 11:37:28 | 显示全部楼层
好,只要大家支持,我一定加油到底。


6
“下雪了呢!”被引领至客厅的花影说着,向李斋施了一礼。
“您冷了吧?”李斋请花影坐在火炉旁的椅子上,说道:“这样寒冷的天气里,您还亲临寒舍,真让我心里过意不去。”
“别这样说。”花影摇了摇头,“这样贸然来访,我才应该道歉呢。其实我早就想跟李斋将军好好谈谈心了,一时起意就冒昧地派了使者前来,您能欣然应允真让我高兴。”
“这是我的荣幸啊。”李斋笑着说,并让家人置备酒席款待花影。但花影总好象心不在焉似的,白皙的脸上浮现出心神不宁的表情,而且似乎很冷的样子。花影看上去四十多岁,无论外表还是实际年龄都比李斋年长,但此时的她却流露出迷途孩子一般的神情,一点也不象是为了与李斋交朋友而来的。
“冒昧地问一句,您到底为什么而来呢?”
花影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着李斋说:“啊……没有,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真的只想和您好好聊聊而已……”话虽这么说,但花影也意识到自己从刚才就没说什么话,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说:“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却白白浪费您的时间,还不请自来……实在太失礼了。”
李斋纳闷地侧着头,说:“我并不希望自己被您认为是个不懂含蓄的粗人。但……如果花影大人真的有什么烦恼的话,不妨说出来好吗?”
花影像被说中了心事,突然抬起头来,表情像快哭出来一样。
“如果我说了什么失礼的话请您原谅,我一向不擅长那些委婉的措辞。”
“不”,花影摇摇头,“您快别这么说,失礼的是我。说实在的,要拜访一位以前没怎么接触过的人物,该说些什么,怎么说才好,我刚才一直在思考。您能单刀直入地问我,反倒让我有种得救的感觉呢。”花影说完微微一笑,仍旧略带不安地用手指抚摩着酒杯的边缘。与武将出身的李斋不同,她的一双精心修剪、打磨过的指甲在粗糙的陶器边缘滑动着。看得出她的手微微颤抖。
“您冷吗?要不要让人把火炉移近一点?”
“不,一点也不冷。”花影似乎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慌忙用另一只手握住了这颤抖的指尖,说道:“并不是因为冷,李斋将军,我是在害怕。”
“害怕?”
花影点点头,直面李斋的目光。李斋看得出她是从心底感到畏惧。
“主上登基后,王宫的变化让人眼花缭乱。怎么说好呢——这样雷厉风行地整顿朝纲,真是前所未闻啊。”
李斋并没有随声附和,只是沉默地等待下文。这番话听上去虽是对朝廷方方面面的溢美之词,但从花影微微颤抖的声音来看,很明显地她不认为这是件好事。
“……这么急好吗?”花影终于吞吞吐吐地抱怨了一句。
“急?”
“改革朝政和废除旧恶的确很有必要,但一定要这么十万火急不可吗?为什么不能花多点时间,仔细研究之后再稳妥地进行改革呢?”
“您是说主上太性急了?”
“我总有这种感觉。……不,我决无意批评主上的做法,只是对自己正在做的工作感到很害怕,总有种忘记了什么的感觉。似乎丢弃了不该丢弃的某些东西。一切都变化得如此之快,这样好吗?……我觉得不管怎么说也……”
李斋点了点头,觉得不无道理。
花影本是蓝州的州宰,被人们誉为至情至理的名宰相。李斋跟她有过几面之缘,她看起来的确是位慈爱温厚、彬彬有礼、稳重端庄的人,而且思虑深远,眼光也很敏锐。骁宗提拔她为六官长之一。不过李斋也听到有人质疑说:“她那样的人能胜任大司寇之职吗?”秋官的主要工作是整顿法纪,裁决罪人,以构筑一个安宁的社会,同时也负责外交。确实有人担心花影作为秋官长会不会太过仁慈了呢。
秋官被称为秋霜烈日的官吏,是因为秋官苛于刑罚,严于律令,重于节操的职责特点与让草木枯萎的秋天的寒霜,夏天的烈日有相似之处。的确,现在坐在李斋面前的这个女子像迷途的孩子一样流露出不安的神情,从她身上丝毫感觉不到秋官的严厉与暴烈。
“我一直以来干的都是整治土地,施行仁政,为人民谋福利的工作,突然要去惩治别人实在难以习惯。我也知道这不是习不习惯的问题,只要是自己的职责,就当全力以赴——但是,大概正因为我不适合这项工作,以前才从没人任命我去当秋官长,不是吗?可……”花影小声说着,视线落了下来,再次彷徨地用指尖轻触酒杯边缘。“今后不得不制裁很多官吏,而且必须在短时间内一口气干完。我很恐惧,即使是有罪之人,但这么着急地定别人的罪,妥当吗?……”
李斋微微一笑,说:“请喝点酒吧,会让身体稍微暖和一些的。”
花影点点头,顺从地把酒杯端到嘴边。李斋盯着她,道:“您感到不安是无可厚非的。如今的朝廷的确正翻天覆地地变化着。建立新朝就无可避免地要革除旧恶,但像现在这样一气呵成地整顿朝纲,还没有先例吧?主上正是个让人惊讶的敢做敢为之人啊!”
看到一脸苦笑的李斋,花影也微微笑了笑。
“我们武将是很看重时机的,认为到了该做决断的时候,就必须毫不犹豫地当机立断。在战场上,很多时候没时间让你深思熟虑之后再做决定。若偏要考虑周全,反而难免眼睁睁地错失良机。所以我能理解主上的做法,因为我深知现在的确是大好时机,是该行动的时候了。”李斋说完,一笑道:“当然,自问是不是也能做到这么果决呢,那可就不好说了。什么事都要犹豫,磨磨蹭蹭地浪费时间,结果只会陷入自己所挖的泥沼中不能自拔,这就是我辈不及主上的地方啊。”
“如此说来,李斋将军没有感觉到不安吗?”
李斋的回答有些迟疑,但花影似乎并未留意。
“……并没有不安的感觉,倒是有对主上当机立断的果决的赞叹。我想主上一定有毫不犹豫痛下决心的把握吧。如果那么有把握,一口气革除旧恶绝非坏事。毕竟早一日整顿朝野,人民就早一日受益啊。”
“那个……我也明白……”花影低下头,说:“但是,说到有把握……我实在无法看出主上为什么能有那样坚定的把握。决不是不信任主上,而是……”
“花影大人与主上以前见过面吗?”
“不,并未曾谋面过,只听说过一些传闻。”说完,花影终于笑了起来,“所以当我接到任命我为秋官长的圣旨时惊讶极了,心想主上怎么会知道有我这号人的存在呢……”
“主上就是那样的人啊!”
“李斋将军似乎从前就是主上的部下吧?”
“算不算是部下呢?……”
李斋与骁宗是在蓬山相识的。与骁宗同时去升山的李斋在那里才第一次见到了传闻中的乍将军。为升山而进入黄海的人们大多组成集团,成群结队地越过黄海。但骁宗却没参加此类团队,他只带了几名部卒越过黄海前往蓬山。
“所以说我是在蓬山才第一次见到了主上。”
“是这样啊……不过不跟随团队进入黄海不是很危险吗?”
“按理说是很危险,但对主上来说大概算不了什么。我后来听说:主上在骄王统治时期就曾有三年左右时间返还了仙籍,退出了禁军,去了黄海,做了当地以捕捉骑兽为生的人的徒弟。”
“徒弟?……堂堂的禁军将军竟……”花影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李斋轻笑道:“主上就是那样的人。听说是为了学习捕捉和驯服骑兽的技巧。升山时也是由于想去狩猎才没加入任何队伍中的。当我听说骁宗将军也在升山者之列时,就明白大概没有自己出场的机会了。”
看到李斋的一脸苦笑,花影低声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是不是问了什么失礼的事?”
“怎么会呢。……所以说我不算主上的部下嘛。不过在蓬山有幸与主上和台辅相识相知,后来也一直承蒙两位的亲切照顾。”
禁军将军与州师将军虽说身份上有差距,也并不是上司与下属的关系。骁宗把李斋看作同辈,登基之后就早早把她调到鸿基来介绍给自己的部众们。这其中不乏升山时的同伴,有很多人已经见过面,因此李斋被提拔为瑞州师将军后自然而然就与骁宗的原部下们并驾齐驱了。
“再次说起这段经历还真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呢。我也搞不清算不算是主上的部下呢?……”
“是这样啊……”花影轻轻地叹了口气,“如此说来我的直觉没有错……我总觉得您不像是主上的旧部下,与那些一直跟在主上身边的人感觉不一样。”
“是吗?”
“嗯,所以今天我才想到要来拜访您……我内心的恐惧没办法对那些人说出口。总觉得他们会说:‘有什么可怕的’然后把我拒之门外。但对您的感觉跟他们不同,也许是同为女人的关系吧。”
“我很高兴您这样想。”李斋答道。花影的看法合情合理。骁宗以前的部下们由于长年在他身边工作,对其为人和想法都了如指掌。他们之间有长年培养出来的坚定信赖和难分难解的深厚情谊。这种感情太过坚固了,有时难免会让这个圈子以外的人有种受排斥的感觉。李斋尚且如此,更何况花影呢?只有自己是集体的异分子,会产生格格不入的感觉也是很自然的了。
“我之所以觉得害怕也许是因为心里没底吧。”花影半是苦笑地说道,“我总感觉只要主上一开口,你们大家就都能理解他的用意,只有我是例外。在我提心吊胆地环视心领神会的诸官时,他们已经先行一步着手于各自的工作了,似乎只有我总被抛在后面……”
“大家未必都能了解主上的意图的。”
“是这样吗?”
“嗯,大概是。我们也有不理解圣意的时候。那时,我们只是坚信既然主上这么吩咐,只要照做一定没问题的。”
“如此信赖主上吗?”花影的声音有一点寂寞,同时夹杂着对什么的恐惧。
“跟您想的有点不同。我们并不是无条件地盲从于主上。我不知该怎么说……总之主上与我们是不同的。”
“不同?”
“我初识主上时就意识到所谓才能的差异就是指这个——看待事物的眼光不同。他总是从我们意想不到的角度出发去看问题。”
花影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抬起头来说:“我以前也曾意识到骄王的治世不会长久,但并没有去考虑自己日后该做些什么。您是不是指在这类问题上,主上的目光比我们长远?”
“啊,是啊。说起来惭愧,我也是一样,明明知道骄王的治世不会长久,也预想过戴国一片荒芜,不法之徒恣意横行的情况。但对以后的事却没做深入的思考。没有意识到思考的必要性,或者说,根本不知道应该思考。”
“我能明白。”
“我看到主上的作为时才明白,啊,原来应该这样。国将倾覆,就需要阻止它倾覆的人材。培养这样的人材,再把他们安排到国家的各个要塞地区,要花很多时间。如果真的忧国忧民就应该未雨绸缪。现在看来这是明确无疑的,但当时只觉得不可思议,连想都没想过。虽对形势有过预想,但对将来的情况却像事不关己似的,没有看得那么长远。”
花影低下头:“但主上却看到了……”
“就是这样,所以说这是才能的差距啊。我思考的不够深远,不够充分——怎么说都不准确。如果有引发我深思的契机,我也应该能想到那一层。但我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发现那样的‘契机’的。”李斋说着对自己点了点头,接着说:“所以即使不理解主上意图时,我也坚信一定是那样——那个人一定有把握看到我们所看不到的事情。当然,要是有明显的问题或纰漏,我们也会提出异议。但若感觉不到任何问题和错误,只是自己无法理解的时候,只要相信主上的决断就行了。结果出来后,自然能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是这样吗?”花影心存疑虑地点了点头,再次不安地看着李斋。“那么,对于台辅您也是这么想的吗?”
这可戳到了李斋的痛处。“啊……”
“我也明白这场即将发生的动乱即使告诉了台辅也只会让他的心灵受到伤害。但主上认定了这一点,而把台辅打发到国外去,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如果台辅知道了自己不在的期间国家进行了彻底清整的话,不仅这样残酷的现实会让他痛心,而且这段期间自己什么也没做,连为获罪之人求情请愿都做不到,这不是会更令他痛心吗?”
李斋沉默了。从泰麒的性格来看,大概真的会为自己的无能而深深自责。而且,当他发觉骁宗是为了这个原因才让他到国外去的,一定会受到更大的伤害。
“我认为主上只是把台辅的感受作为借口,他的决定实际上正是无视台辅感受的表现。……他的所作所为不由得让人产生这种想法。”
“花影大人……”
花影悲伤地笑了。“结果我还是说了主上的坏话。……可在我看来就是如此:主上只带着一些心腹之臣,急功近利地推行改革。正如忽视了台辅的感觉一样,还忽视了许多其他的东西……”
李斋想如果问花影“其他的东西”指的是什么,恐怕她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花影只是对这种剧烈的变化感到恐惧吧。这种恐惧也许并没有明确的根据。并不是对骁宗本人的不安,而是对于在骁宗掀起的激流中沉浮漂流的自己的不安。抱有同感的人应该不在少数,他们不喜欢太过急剧的变化——不仅如此,还有的人本能地抱有恐惧心理。同样地,有人是对于骁宗的果敢和当机立断感到畏惧,而有人是无缘无故的产生了反抗心理。
——矛盾就由此产生。
对王的反抗心,一般说来是出于对自己境遇的不满或是对政治手腕的畏惧,要不就是对王的为人的不安。但花影既不是对自己的境遇不满,也不是对骁宗政治手腕感到畏惧。从她的话中,也许听出了对骁宗为人的不安,但那不是全部。根本问题出在花影自身,她对急剧的变化有种与生俱来的恐惧心理。
耀眼的光芒背后落下沉重的阴影。人们的反抗心并不是由于骁宗犯了错误,也不是对骁宗有直接的不满。如果是那样反倒容易理解和掌握,也能预先做好应对。但这种恐惧感不知以什么形式潜藏在人心中,正因为无法捉摸才让人觉得恐惧。李斋看着花影告辞归去的背影这样想到。
7
那以后,李斋跟花影渐渐熟络起来。同为骁宗的臣下,花影是新上任的,李斋不能算是新手也不是骁宗的旧部下;同为女人,花影是文官,李斋是将军,两人的这些相似和不同之处也许就是她们相互亲近的原因吧。
花影仍旧是一副迷途孩子的表情。尤其在泰麒去了涟国,冬狩正式开始了之后,她变得更加忧郁,忧郁到让人感到危机的存在。
许多官吏被定了罪,送上了刑场。最终定罪,作出裁决的正是花影。然而参与此事的官吏中批评花影量刑过轻的声音不绝于耳。作为秋官必须要定别人的罪,花影已经是狠下心来作出判决,但仍被说成是心慈手软。另一方面,人民与不了解情况的官吏也异口同声地指责秋官,厉声质问她为什么不处决那些在先王纵容下专横跋扈、为非作歹的佞臣,难道连刑罚都不施,把他们流放乡野就行了吗?花影在这样的痛苦下日渐憔悴。
“为什么要我当秋官?李斋,我真的不懂主上是怎么想的。”
花影由于连日公务缠身,几乎每天都呆在如同住所一般的大司寇府里哭泣。李斋找不到安慰她的话,踱步走出了深夜的外殿。云海之上按理说比下界更温暖,但这深夜的皇宫内院却冷得仿佛要被寒霜冻结一般。一阵微风吹过,李斋似乎在空气中嗅到了血腥味,实际上王宫里是不可能有这种味道的。
李斋等人的工作是捉拿有罪的官吏交与秋官,把他们送上刑场。根据情况需要,有时也要秘密地处决犯人。这项工作必须掩人耳目,所以只有李斋和被选出的最少数的士兵来执行。由于人手不够,李斋也不得不玷污自己的双手。有时甚至要亲自挖坑埋葬死人,她深感血的污臭已沾满了自己的身体。
李斋倒无所谓,作为武将她早已习惯了。但是花影……
李斋不知不觉地向内殿走去,走着走着,她停下脚步遥望着通往正寝的门殿。骁宗曾准许王师六将军无论何时都可以进入正寝。但见到骁宗又该说些什么呢?李斋不知道,最后只得无精打采地回去了。走到内殿的园林里,她觉得有点累了,就在路边凉亭的角落里坐了下来。
“花影真可怜啊!”她耸耸肩,长叹一口气。忽然后面有个声音传来。
“你好象很累的样子。”
听到这个声音李斋连忙端正坐好,转身一看,是骁宗。
“不,并不是累了……”
“我坐下行吗?”骁宗问。李斋无言地施了一礼。
“冷吗?”
“嗯。”,比飘落在石桌上的寒霜还要冷的,是李斋的心。
“李斋,听说你跟花影最近很亲密啊。”
骁宗这句话让李斋简直想当场逃开。骁宗总有一天会斥责花影的,只是以前没对李斋说起而已。(这句话不是很懂,别太相信我的翻译哦。)
“听说你们关系很好啊。”
“是的。”
“那你替我跟她说吧——让她尝试着离开工作岗位一下。”
李斋睁大了眼睛:“您的意思是……要换掉花影吗?”
骁宗目不转睛地看着李斋,苦笑道:“并不是那个意思。我对她的工作并没有什么不满,只是她的负担似乎太重了。”
“花影并不觉得那是负担,因为那是她的工作。”李斋之所以这样说,因为她知道一旦花影被撤掉大司寇之职,就意味着她被排除出了朝廷之外,这对官吏来说是难以忍受的屈辱。“她是很想努力做好工作的……但还是经常受到批评,大概,花影根本就不适合做秋官长吧?”
“也许吧。”骁宗答道。李斋身子一颤,不是因为冷,而是有点生气了。
“您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让她去当秋官?”
“……我听说大司寇对罪人很心慈手软?”
“是啊,所以才说她不适合这项工作。”
“我倒认为正是因为这样她才适合这份工作。”
李斋的满腔怒气一下子哽住了,竟一时语塞。
“我原本考虑对罪人仁慈的花影一定能成为朝廷重要的镇石,但花影好象难以承受这份重任。你帮我转告她,要是太辛苦的话不干也没关系,我会在春官或地官中给她安排一个职位的。”
李斋想:如此说来,骁宗也明白自己进行的改革太过急进了?
“裁决惩治罪人的工作,就好比物体滚下斜坡时会不断加速一样,往往一发而不可收拾。但现在又不得不这样做,所以,越是不称职的秋官才越适合这份工作啊。”
“啊……的确是……”
“但花影看上去太痛苦了。我也不忍心看这样难得的有才能的官吏被重担压垮。但如果我亲自对她说可以辞职的话,她一定会认为我在训斥她吧。既然你跟她关系好,我就想托你先跟她透露一下,我再跟她谈比较好。”
李斋一下子觉得心里的包袱卸了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
“您改革的步调可否放慢一些呢?花影不是武官,对事情进行多方鉴定,慎重处理才是她的本分。改革的步调放慢些她才能稍稍稳定下来干工作啊。”
“总之,在蒿里回来之前,必须大致做出个样子来。蒿里抵达涟之后青鸟已回来报信,剩下的时间只有半个月了。”
“您无论如何也要在台辅不在的期间进行改革吗?”
“我是这么想的。”
“但台辅回来之后要是听说了这件事怎么办?既然事实俱在,总有一天会传到台辅耳朵里。若是他事后听说发生了这种事,不是会令他更伤心吗?与其那样,不如先告诉他……”
骁宗苦笑着说:“都说麒麟是民意的体现。那么该遮住人民的眼睛时,也必须遮住麒麟的眼睛吧。”
“是这样吗……不,确实这件事对台辅来说是他不想看到也不愿听到的,但,遮住人民的眼睛是怎么回事?人民也许确会对整饬的事实感到恐惧,但在骄王的纵容下鱼肉百姓的人必须受到惩罚。人民也一定想看到残害自己的人得到应有的下场,所以现在他们才质问秋官到底在干什么,不是吗?先不管有没有人会不满,如果根本不让人民知道这件事,他们怎么能区别新旧王朝的不同呢?”
王朝总有终结之时,即王驾崩的瞬间。但人民的苦难没有界限,也没有明确的终结点。末世的王朝给人民带来灾难;王驾崩之后,则会有专横跋扈的官吏把持朝政;就连新王登基的初始阶段也是动荡不定的。人民的苦难,并不是新王即位大典过后就结束了的。为了安抚人心,必须在某个时候向人民宣告黑暗的时期已经过去了。而最合适的时机莫过于从即位大典到王朝初始的这段时期。新王即位,同时革除了旧王朝的病巢。这两件事双管齐下,向人民宣告苦难的时代已经结束,全新的时代来临了。
“也许你说得对。”
“那么……”
“但我不想让蒿里知道这件事,他还小,而且又是惧怕流血的麒麟。”
“如果您真的顾虑台辅的感受,就该想想他知道自己不在的期间发生了那么恐怖的变故,会是一种什么心情呢?如果他事后知道了真相,知道因为自己什么也不能做,您什么也不想让他做才把他送到国外去的,那台辅……”
李斋意识到自己有点冒失了,但骁宗却点点头。
“他大概会很伤心吧。……但不止因为那个原因。”
李斋有点疑惑。
“蒿里时常对我流露出畏惧的神情,在我看来那就是人民的不安。”
李斋惊讶地望着骁宗。
“麒麟是民意的体现,想想这话很有道理。害怕战争,畏惧流血,这不正是人民的想法吗?先王是文治的王,因此王朝覆灭之前并没有太过惨烈的变故,只是渐渐腐朽而已。因而为了刷新人们的思想,再立一个武断的王是最好不过的了,但那同时也会让人民感到不安。武断的王固然果敢,但若误入歧途更加可怕。这样的恐惧和不安仿佛都映在蒿里眼中。”
眼前的这个人……李斋不知该怎么形容,她无法表达清楚现在这种感觉。他的样子与平时不同,可以说是一反常态。对于那个可爱的小男孩,他一直是那样看待的吗?
“这次的事我不想让蒿里知道——所以也一定有向人民隐瞒的必要。蒿里正是为了衡量民意而存在的。毕竟人民的信任还那么少……”
“我明白了。”李斋点点头,同时感觉到骁宗果然与众不同。
在李斋眼里,麒麟只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一个刚刚完成了选王重任的柔弱无力的孩子。但对骁宗来说却并非如此,泰麒仍然是某种重大的意志的体现,不能把他当作供人欣赏的摆设。当然,那是一定的,泰麒不是普通的孩子,是麒麟。而李斋只有被别人提醒时才意识到这个理所当然的事实。
“这次的事我不想让蒿里,也不想让人民知道,所以要尽可能地在暗中迅速行动,决不能让他们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明白了。”
李斋施了一礼,骁宗点点头站了起来。李斋目送他离开,然后回到花影身边。花影与刚才不同,在放声大哭着,也许是心情放松下来了吧。她哭过一阵后,似乎豁然开朗般地笑着说道:“李斋,你曾说过你深知主上与自己不同吧。是啊……我现在似乎也稍微理解一些了。”
“我也再次领教到了呢。”李斋苦笑着说道。
自那之后,花影变得轻松了许多,与骁宗原部下间的差异也逐渐消失了,变成了真正的骁宗的臣下。
就是在那段时间,类似的变化似乎随处可见。
在花影流露出不安的同时,很多地方也都传出了不安的声音。与花影一样不习惯骁宗做法的人,对他的性急表示不安的人,比李斋想象得要多。但,这种声音现在已经大大减弱了。
朝廷正一点点地整合起来——至少看上去是如此。
那正是李斋所害怕的。
李斋的不安很难用语言形容。若是非要说的话,就是在担心一件事好到极点与坏到极点其实是一样的吧。两者都超出一般,只不过突出的方向相反罢了。既然狰狞邪恶的王会招致灾祸,那骁宗就不会吗?
朝廷暂时安定下来,正逐渐成为一个整体。对骁宗武断的担忧,性急的不安以及果敢做法的畏惧已经暂时被消除了。泰麒回来之前,对有问题的官吏的清整也告一段落。巨大的恶势力被剪除后必然会有其余党蠢蠢欲动,骁宗对能想到的这样的势力也都加以监视,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原来的部下与新进的部下之间固有的差距以及由此而生的摩擦也都消失了。
这样就应该万无一失了。——但,李斋总觉得不安,像是漏掉了什么一样。
是不是还有别的灾祸的种子潜藏在水面下呢?
李斋的忧心总是挥之不去。实际上,那灾祸的种子果真从看似平静的水面下突然出现了!

*  *  *
他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简单地说,他之前神秘失踪了。被祖母训斥,赶到院子里,然后就在那里消失了。消失那一瞬间的事他已经记不得了,就好像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之后,又回到了家中。虽然已经过了一年,但对他来说这段时间并不存在,不存在的事情当然不可能说明白。
大人们叫来了警察和医生,之后又带他辗转于一个个儿童心理顾问之间,拼命地想帮他找回失落的记忆,但他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对他而言,记忆的断层是不存在的。虽然他记不清是怎么从下雪那天的院子里到了祖母葬礼那天的玄关前的,但在他的意识里,这两个地方是联系在一起的。是世界出现了断层。祖母去世了,弟弟突然长大了,学校的同学们都升入了高一年级,本来比自己小一岁的弟弟却变成了同年级的学生。——而对他周围的人来说世界并没有出现断层,他才是所谓的“断层”。这样他就与周围人产生了决定性的分歧,出现了根本的不一致,慢慢地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了。
而且,不光是周围人,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已经开始丧失自我了。他不知道自己在这边生活了一天,在另一个世界就减少了一天生命。不仅如此,他也没注意到被牢牢封印在身体中的作为神兽的自己正一天天地受着损伤。泰麒的身体在唤起蚀和治愈当前的伤这两件事上耗尽了力量。但即使如此,还是有治愈的可能性的。兽角经过漫长的岁月,也并非不可能再生。按理说是这样。
“怎么了?”父亲问他,“你不吃吗?”说着看了一眼儿子停在半空的筷子。
母亲则抚摸着坐在饭桌前无可奈何地盯着晚饭的儿子,为调解气氛似的微笑着说:“对了,你不喜欢吃肉是吧?是妈妈不好,竟然给忘了。”
“别再惯着他了!”父亲不容分说地冷冷训斥道。“这些肉是你妈妈为了你身体着想特地做的。世界上还有很多孩子吃不上饭,你却还挑挑拣拣的,就更不应该了——改改你挑食的毛病吧!”
“发生了很多事,累坏了吧?”母亲抱着他的肩膀,努力地想以此来填补他内心的空白。“油腻的东西很讨厌吧?剩下也没关系。”
“不行。”父亲的声音更冰冷了,“别老是偏爱他了。这孩子以后还会遇到很多事,以后没人会同情他,只会在背后这个那个地说他坏话,欺负他。所以现在对他严厉一点才是为了他好。”
“可是……”母亲还想说什么,父亲却置之不理,盯着他说:“明白了吗?”
“明白了。对不起。”他点点头,拿起筷子努力地吃了起来。
——当然他也不知道这对他的治愈有决定性的损害。

汕子在小睡中身体突然震动了一下,在半睡半醒间稍稍抬起了头。包围着她的浅黄色的混沌中,似乎有淡淡的血的味道流了进来。
——这是什么?
汕子在半睡眠的意识深处想着:这引起自己不快感和不安感的微小的异物是什么呢?
她抬头寻找了好一会儿,努力想窥知这牢固的壳外面的情况,但最终还是无法释然地放弃了。
……好像什么也没有。
只是心理作用吧,一定是担心过度了。当前不可能会有什么大事发生的,汕子对自己说。
她能理解泰麒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本能地唤起了蚀,想逃开恶贼的追杀,实际上他也做到了。既然穿过了那扇门,这里就是异世界了——在泰麒还是金色果实的时候漂流
 楼主| 发表于 2004-10-16 11:38:26 | 显示全部楼层
好,只要大家支持,我一定加油到底。


6
“下雪了呢!”被引领至客厅的花影说着,向李斋施了一礼。
“您冷了吧?”李斋请花影坐在火炉旁的椅子上,说道:“这样寒冷的天气里,您还亲临寒舍,真让我心里过意不去。”
“别这样说。”花影摇了摇头,“这样贸然来访,我才应该道歉呢。其实我早就想跟李斋将军好好谈谈心了,一时起意就冒昧地派了使者前来,您能欣然应允真让我高兴。”
“这是我的荣幸啊。”李斋笑着说,并让家人置备酒席款待花影。但花影总好象心不在焉似的,白皙的脸上浮现出心神不宁的表情,而且似乎很冷的样子。花影看上去四十多岁,无论外表还是实际年龄都比李斋年长,但此时的她却流露出迷途孩子一般的神情,一点也不象是为了与李斋交朋友而来的。
“冒昧地问一句,您到底为什么而来呢?”
花影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着李斋说:“啊……没有,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真的只想和您好好聊聊而已……”话虽这么说,但花影也意识到自己从刚才就没说什么话,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说:“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却白白浪费您的时间,还不请自来……实在太失礼了。”
李斋纳闷地侧着头,说:“我并不希望自己被您认为是个不懂含蓄的粗人。但……如果花影大人真的有什么烦恼的话,不妨说出来好吗?”
花影像被说中了心事,突然抬起头来,表情像快哭出来一样。
“如果我说了什么失礼的话请您原谅,我一向不擅长那些委婉的措辞。”
“不”,花影摇摇头,“您快别这么说,失礼的是我。说实在的,要拜访一位以前没怎么接触过的人物,该说些什么,怎么说才好,我刚才一直在思考。您能单刀直入地问我,反倒让我有种得救的感觉呢。”花影说完微微一笑,仍旧略带不安地用手指抚摩着酒杯的边缘。与武将出身的李斋不同,她的一双精心修剪、打磨过的指甲在粗糙的陶器边缘滑动着。看得出她的手微微颤抖。
“您冷吗?要不要让人把火炉移近一点?”
“不,一点也不冷。”花影似乎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慌忙用另一只手握住了这颤抖的指尖,说道:“并不是因为冷,李斋将军,我是在害怕。”
“害怕?”
花影点点头,直面李斋的目光。李斋看得出她是从心底感到畏惧。
“主上登基后,王宫的变化让人眼花缭乱。怎么说好呢——这样雷厉风行地整顿朝纲,真是前所未闻啊。”
李斋并没有随声附和,只是沉默地等待下文。这番话听上去虽是对朝廷方方面面的溢美之词,但从花影微微颤抖的声音来看,很明显地她不认为这是件好事。
“……这么急好吗?”花影终于吞吞吐吐地抱怨了一句。
“急?”
“改革朝政和废除旧恶的确很有必要,但一定要这么十万火急不可吗?为什么不能花多点时间,仔细研究之后再稳妥地进行改革呢?”
“您是说主上太性急了?”
“我总有这种感觉。……不,我决无意批评主上的做法,只是对自己正在做的工作感到很害怕,总有种忘记了什么的感觉。似乎丢弃了不该丢弃的某些东西。一切都变化得如此之快,这样好吗?……我觉得不管怎么说也……”
李斋点了点头,觉得不无道理。
花影本是蓝州的州宰,被人们誉为至情至理的名宰相。李斋跟她有过几面之缘,她看起来的确是位慈爱温厚、彬彬有礼、稳重端庄的人,而且思虑深远,眼光也很敏锐。骁宗提拔她为六官长之一。不过李斋也听到有人质疑说:“她那样的人能胜任大司寇之职吗?”秋官的主要工作是整顿法纪,裁决罪人,以构筑一个安宁的社会,同时也负责外交。确实有人担心花影作为秋官长会不会太过仁慈了呢。
秋官被称为秋霜烈日的官吏,是因为秋官苛于刑罚,严于律令,重于节操的职责特点与让草木枯萎的秋天的寒霜,夏天的烈日有相似之处。的确,现在坐在李斋面前的这个女子像迷途的孩子一样流露出不安的神情,从她身上丝毫感觉不到秋官的严厉与暴烈。
“我一直以来干的都是整治土地,施行仁政,为人民谋福利的工作,突然要去惩治别人实在难以习惯。我也知道这不是习不习惯的问题,只要是自己的职责,就当全力以赴——但是,大概正因为我不适合这项工作,以前才从没人任命我去当秋官长,不是吗?可……”花影小声说着,视线落了下来,再次彷徨地用指尖轻触酒杯边缘。“今后不得不制裁很多官吏,而且必须在短时间内一口气干完。我很恐惧,即使是有罪之人,但这么着急地定别人的罪,妥当吗?……”
李斋微微一笑,说:“请喝点酒吧,会让身体稍微暖和一些的。”
花影点点头,顺从地把酒杯端到嘴边。李斋盯着她,道:“您感到不安是无可厚非的。如今的朝廷的确正翻天覆地地变化着。建立新朝就无可避免地要革除旧恶,但像现在这样一气呵成地整顿朝纲,还没有先例吧?主上正是个让人惊讶的敢做敢为之人啊!”
看到一脸苦笑的李斋,花影也微微笑了笑。
“我们武将是很看重时机的,认为到了该做决断的时候,就必须毫不犹豫地当机立断。在战场上,很多时候没时间让你深思熟虑之后再做决定。若偏要考虑周全,反而难免眼睁睁地错失良机。所以我能理解主上的做法,因为我深知现在的确是大好时机,是该行动的时候了。”李斋说完,一笑道:“当然,自问是不是也能做到这么果决呢,那可就不好说了。什么事都要犹豫,磨磨蹭蹭地浪费时间,结果只会陷入自己所挖的泥沼中不能自拔,这就是我辈不及主上的地方啊。”
“如此说来,李斋将军没有感觉到不安吗?”
李斋的回答有些迟疑,但花影似乎并未留意。
“……并没有不安的感觉,倒是有对主上当机立断的果决的赞叹。我想主上一定有毫不犹豫痛下决心的把握吧。如果那么有把握,一口气革除旧恶绝非坏事。毕竟早一日整顿朝野,人民就早一日受益啊。”
“那个……我也明白……”花影低下头,说:“但是,说到有把握……我实在无法看出主上为什么能有那样坚定的把握。决不是不信任主上,而是……”
“花影大人与主上以前见过面吗?”
“不,并未曾谋面过,只听说过一些传闻。”说完,花影终于笑了起来,“所以当我接到任命我为秋官长的圣旨时惊讶极了,心想主上怎么会知道有我这号人的存在呢……”
“主上就是那样的人啊!”
“李斋将军似乎从前就是主上的部下吧?”
“算不算是部下呢?……”
李斋与骁宗是在蓬山相识的。与骁宗同时去升山的李斋在那里才第一次见到了传闻中的乍将军。为升山而进入黄海的人们大多组成集团,成群结队地越过黄海。但骁宗却没参加此类团队,他只带了几名部卒越过黄海前往蓬山。
“所以说我是在蓬山才第一次见到了主上。”
“是这样啊……不过不跟随团队进入黄海不是很危险吗?”
“按理说是很危险,但对主上来说大概算不了什么。我后来听说:主上在骄王统治时期就曾有三年左右时间返还了仙籍,退出了禁军,去了黄海,做了当地以捕捉骑兽为生的人的徒弟。”
“徒弟?……堂堂的禁军将军竟……”花影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李斋轻笑道:“主上就是那样的人。听说是为了学习捕捉和驯服骑兽的技巧。升山时也是由于想去狩猎才没加入任何队伍中的。当我听说骁宗将军也在升山者之列时,就明白大概没有自己出场的机会了。”
看到李斋的一脸苦笑,花影低声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是不是问了什么失礼的事?”
“怎么会呢。……所以说我不算主上的部下嘛。不过在蓬山有幸与主上和台辅相识相知,后来也一直承蒙两位的亲切照顾。”
禁军将军与州师将军虽说身份上有差距,也并不是上司与下属的关系。骁宗把李斋看作同辈,登基之后就早早把她调到鸿基来介绍给自己的部众们。这其中不乏升山时的同伴,有很多人已经见过面,因此李斋被提拔为瑞州师将军后自然而然就与骁宗的原部下们并驾齐驱了。
“再次说起这段经历还真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呢。我也搞不清算不算是主上的部下呢?……”
“是这样啊……”花影轻轻地叹了口气,“如此说来我的直觉没有错……我总觉得您不像是主上的旧部下,与那些一直跟在主上身边的人感觉不一样。”
“是吗?”
“嗯,所以今天我才想到要来拜访您……我内心的恐惧没办法对那些人说出口。总觉得他们会说:‘有什么可怕的’然后把我拒之门外。但对您的感觉跟他们不同,也许是同为女人的关系吧。”
“我很高兴您这样想。”李斋答道。花影的看法合情合理。骁宗以前的部下们由于长年在他身边工作,对其为人和想法都了如指掌。他们之间有长年培养出来的坚定信赖和难分难解的深厚情谊。这种感情太过坚固了,有时难免会让这个圈子以外的人有种受排斥的感觉。李斋尚且如此,更何况花影呢?只有自己是集体的异分子,会产生格格不入的感觉也是很自然的了。
“我之所以觉得害怕也许是因为心里没底吧。”花影半是苦笑地说道,“我总感觉只要主上一开口,你们大家就都能理解他的用意,只有我是例外。在我提心吊胆地环视心领神会的诸官时,他们已经先行一步着手于各自的工作了,似乎只有我总被抛在后面……”
“大家未必都能了解主上的意图的。”
“是这样吗?”
“嗯,大概是。我们也有不理解圣意的时候。那时,我们只是坚信既然主上这么吩咐,只要照做一定没问题的。”
“如此信赖主上吗?”花影的声音有一点寂寞,同时夹杂着对什么的恐惧。
“跟您想的有点不同。我们并不是无条件地盲从于主上。我不知该怎么说……总之主上与我们是不同的。”
“不同?”
“我初识主上时就意识到所谓才能的差异就是指这个——看待事物的眼光不同。他总是从我们意想不到的角度出发去看问题。”
花影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抬起头来说:“我以前也曾意识到骄王的治世不会长久,但并没有去考虑自己日后该做些什么。您是不是指在这类问题上,主上的目光比我们长远?”
“啊,是啊。说起来惭愧,我也是一样,明明知道骄王的治世不会长久,也预想过戴国一片荒芜,不法之徒恣意横行的情况。但对以后的事却没做深入的思考。没有意识到思考的必要性,或者说,根本不知道应该思考。”
“我能明白。”
“我看到主上的作为时才明白,啊,原来应该这样。国将倾覆,就需要阻止它倾覆的人材。培养这样的人材,再把他们安排到国家的各个要塞地区,要花很多时间。如果真的忧国忧民就应该未雨绸缪。现在看来这是明确无疑的,但当时只觉得不可思议,连想都没想过。虽对形势有过预想,但对将来的情况却像事不关己似的,没有看得那么长远。”
花影低下头:“但主上却看到了……”
“就是这样,所以说这是才能的差距啊。我思考的不够深远,不够充分——怎么说都不准确。如果有引发我深思的契机,我也应该能想到那一层。但我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发现那样的‘契机’的。”李斋说着对自己点了点头,接着说:“所以即使不理解主上意图时,我也坚信一定是那样——那个人一定有把握看到我们所看不到的事情。当然,要是有明显的问题或纰漏,我们也会提出异议。但若感觉不到任何问题和错误,只是自己无法理解的时候,只要相信主上的决断就行了。结果出来后,自然能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是这样吗?”花影心存疑虑地点了点头,再次不安地看着李斋。“那么,对于台辅您也是这么想的吗?”
这可戳到了李斋的痛处。“啊……”
“我也明白这场即将发生的动乱即使告诉了台辅也只会让他的心灵受到伤害。但主上认定了这一点,而把台辅打发到国外去,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如果台辅知道了自己不在的期间国家进行了彻底清整的话,不仅这样残酷的现实会让他痛心,而且这段期间自己什么也没做,连为获罪之人求情请愿都做不到,这不是会更令他痛心吗?”
李斋沉默了。从泰麒的性格来看,大概真的会为自己的无能而深深自责。而且,当他发觉骁宗是为了这个原因才让他到国外去的,一定会受到更大的伤害。
“我认为主上只是把台辅的感受作为借口,他的决定实际上正是无视台辅感受的表现。……他的所作所为不由得让人产生这种想法。”
“花影大人……”
花影悲伤地笑了。“结果我还是说了主上的坏话。……可在我看来就是如此:主上只带着一些心腹之臣,急功近利地推行改革。正如忽视了台辅的感觉一样,还忽视了许多其他的东西……”
李斋想如果问花影“其他的东西”指的是什么,恐怕她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花影只是对这种剧烈的变化感到恐惧吧。这种恐惧也许并没有明确的根据。并不是对骁宗本人的不安,而是对于在骁宗掀起的激流中沉浮漂流的自己的不安。抱有同感的人应该不在少数,他们不喜欢太过急剧的变化——不仅如此,还有的人本能地抱有恐惧心理。同样地,有人是对于骁宗的果敢和当机立断感到畏惧,而有人是无缘无故的产生了反抗心理。
——矛盾就由此产生。
对王的反抗心,一般说来是出于对自己境遇的不满或是对政治手腕的畏惧,要不就是对王的为人的不安。但花影既不是对自己的境遇不满,也不是对骁宗政治手腕感到畏惧。从她的话中,也许听出了对骁宗为人的不安,但那不是全部。根本问题出在花影自身,她对急剧的变化有种与生俱来的恐惧心理。
耀眼的光芒背后落下沉重的阴影。人们的反抗心并不是由于骁宗犯了错误,也不是对骁宗有直接的不满。如果是那样反倒容易理解和掌握,也能预先做好应对。但这种恐惧感不知以什么形式潜藏在人心中,正因为无法捉摸才让人觉得恐惧。李斋看着花影告辞归去的背影这样想到。
7
那以后,李斋跟花影渐渐熟络起来。同为骁宗的臣下,花影是新上任的,李斋不能算是新手也不是骁宗的旧部下;同为女人,花影是文官,李斋是将军,两人的这些相似和不同之处也许就是她们相互亲近的原因吧。
花影仍旧是一副迷途孩子的表情。尤其在泰麒去了涟国,冬狩正式开始了之后,她变得更加忧郁,忧郁到让人感到危机的存在。
许多官吏被定了罪,送上了刑场。最终定罪,作出裁决的正是花影。然而参与此事的官吏中批评花影量刑过轻的声音不绝于耳。作为秋官必须要定别人的罪,花影已经是狠下心来作出判决,但仍被说成是心慈手软。另一方面,人民与不了解情况的官吏也异口同声地指责秋官,厉声质问她为什么不处决那些在先王纵容下专横跋扈、为非作歹的佞臣,难道连刑罚都不施,把他们流放乡野就行了吗?花影在这样的痛苦下日渐憔悴。
“为什么要我当秋官?李斋,我真的不懂主上是怎么想的。”
花影由于连日公务缠身,几乎每天都呆在如同住所一般的大司寇府里哭泣。李斋找不到安慰她的话,踱步走出了深夜的外殿。云海之上按理说比下界更温暖,但这深夜的皇宫内院却冷得仿佛要被寒霜冻结一般。一阵微风吹过,李斋似乎在空气中嗅到了血腥味,实际上王宫里是不可能有这种味道的。
李斋等人的工作是捉拿有罪的官吏交与秋官,把他们送上刑场。根据情况需要,有时也要秘密地处决犯人。这项工作必须掩人耳目,所以只有李斋和被选出的最少数的士兵来执行。由于人手不够,李斋也不得不玷污自己的双手。有时甚至要亲自挖坑埋葬死人,她深感血的污臭已沾满了自己的身体。
李斋倒无所谓,作为武将她早已习惯了。但是花影……
李斋不知不觉地向内殿走去,走着走着,她停下脚步遥望着通往正寝的门殿。骁宗曾准许王师六将军无论何时都可以进入正寝。但见到骁宗又该说些什么呢?李斋不知道,最后只得无精打采地回去了。走到内殿的园林里,她觉得有点累了,就在路边凉亭的角落里坐了下来。
“花影真可怜啊!”她耸耸肩,长叹一口气。忽然后面有个声音传来。
“你好象很累的样子。”
听到这个声音李斋连忙端正坐好,转身一看,是骁宗。
“不,并不是累了……”
“我坐下行吗?”骁宗问。李斋无言地施了一礼。
“冷吗?”
“嗯。”,比飘落在石桌上的寒霜还要冷的,是李斋的心。
“李斋,听说你跟花影最近很亲密啊。”
骁宗这句话让李斋简直想当场逃开。骁宗总有一天会斥责花影的,只是以前没对李斋说起而已。(这句话不是很懂,别太相信我的翻译哦。)
“听说你们关系很好啊。”
“是的。”
“那你替我跟她说吧——让她尝试着离开工作岗位一下。”
李斋睁大了眼睛:“您的意思是……要换掉花影吗?”
骁宗目不转睛地看着李斋,苦笑道:“并不是那个意思。我对她的工作并没有什么不满,只是她的负担似乎太重了。”
“花影并不觉得那是负担,因为那是她的工作。”李斋之所以这样说,因为她知道一旦花影被撤掉大司寇之职,就意味着她被排除出了朝廷之外,这对官吏来说是难以忍受的屈辱。“她是很想努力做好工作的……但还是经常受到批评,大概,花影根本就不适合做秋官长吧?”
“也许吧。”骁宗答道。李斋身子一颤,不是因为冷,而是有点生气了。
“您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让她去当秋官?”
“……我听说大司寇对罪人很心慈手软?”
“是啊,所以才说她不适合这项工作。”
“我倒认为正是因为这样她才适合这份工作。”
李斋的满腔怒气一下子哽住了,竟一时语塞。
“我原本考虑对罪人仁慈的花影一定能成为朝廷重要的镇石,但花影好象难以承受这份重任。你帮我转告她,要是太辛苦的话不干也没关系,我会在春官或地官中给她安排一个职位的。”
李斋想:如此说来,骁宗也明白自己进行的改革太过急进了?
“裁决惩治罪人的工作,就好比物体滚下斜坡时会不断加速一样,往往一发而不可收拾。但现在又不得不这样做,所以,越是不称职的秋官才越适合这份工作啊。”
“啊……的确是……”
“但花影看上去太痛苦了。我也不忍心看这样难得的有才能的官吏被重担压垮。但如果我亲自对她说可以辞职的话,她一定会认为我在训斥她吧。既然你跟她关系好,我就想托你先跟她透露一下,我再跟她谈比较好。”
李斋一下子觉得心里的包袱卸了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
“您改革的步调可否放慢一些呢?花影不是武官,对事情进行多方鉴定,慎重处理才是她的本分。改革的步调放慢些她才能稍稍稳定下来干工作啊。”
“总之,在蒿里回来之前,必须大致做出个样子来。蒿里抵达涟之后青鸟已回来报信,剩下的时间只有半个月了。”
“您无论如何也要在台辅不在的期间进行改革吗?”
“我是这么想的。”
“但台辅回来之后要是听说了这件事怎么办?既然事实俱在,总有一天会传到台辅耳朵里。若是他事后听说发生了这种事,不是会令他更伤心吗?与其那样,不如先告诉他……”
骁宗苦笑着说:“都说麒麟是民意的体现。那么该遮住人民的眼睛时,也必须遮住麒麟的眼睛吧。”
“是这样吗……不,确实这件事对台辅来说是他不想看到也不愿听到的,但,遮住人民的眼睛是怎么回事?人民也许确会对整饬的事实感到恐惧,但在骄王的纵容下鱼肉百姓的人必须受到惩罚。人民也一定想看到残害自己的人得到应有的下场,所以现在他们才质问秋官到底在干什么,不是吗?先不管有没有人会不满,如果根本不让人民知道这件事,他们怎么能区别新旧王朝的不同呢?”
王朝总有终结之时,即王驾崩的瞬间。但人民的苦难没有界限,也没有明确的终结点。末世的王朝给人民带来灾难;王驾崩之后,则会有专横跋扈的官吏把持朝政;就连新王登基的初始阶段也是动荡不定的。人民的苦难,并不是新王即位大典过后就结束了的。为了安抚人心,必须在某个时候向人民宣告黑暗的时期已经过去了。而最合适的时机莫过于从即位大典到王朝初始的这段时期。新王即位,同时革除了旧王朝的病巢。这两件事双管齐下,向人民宣告苦难的时代已经结束,全新的时代来临了。
“也许你说得对。”
“那么……”
“但我不想让蒿里知道这件事,他还小,而且又是惧怕流血的麒麟。”
“如果您真的顾虑台辅的感受,就该想想他知道自己不在的期间发生了那么恐怖的变故,会是一种什么心情呢?如果他事后知道了真相,知道因为自己什么也不能做,您什么也不想让他做才把他送到国外去的,那台辅……”
李斋意识到自己有点冒失了,但骁宗却点点头。
“他大概会很伤心吧。……但不止因为那个原因。”
李斋有点疑惑。
“蒿里时常对我流露出畏惧的神情,在我看来那就是人民的不安。”
李斋惊讶地望着骁宗。
“麒麟是民意的体现,想想这话很有道理。害怕战争,畏惧流血,这不正是人民的想法吗?先王是文治的王,因此王朝覆灭之前并没有太过惨烈的变故,只是渐渐腐朽而已。因而为了刷新人们的思想,再立一个武断的王是最好不过的了,但那同时也会让人民感到不安。武断的王固然果敢,但若误入歧途更加可怕。这样的恐惧和不安仿佛都映在蒿里眼中。”
眼前的这个人……李斋不知该怎么形容,她无法表达清楚现在这种感觉。他的样子与平时不同,可以说是一反常态。对于那个可爱的小男孩,他一直是那样看待的吗?
“这次的事我不想让蒿里知道——所以也一定有向人民隐瞒的必要。蒿里正是为了衡量民意而存在的。毕竟人民的信任还那么少……”
“我明白了。”李斋点点头,同时感觉到骁宗果然与众不同。
在李斋眼里,麒麟只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一个刚刚完成了选王重任的柔弱无力的孩子。但对骁宗来说却并非如此,泰麒仍然是某种重大的意志的体现,不能把他当作供人欣赏的摆设。当然,那是一定的,泰麒不是普通的孩子,是麒麟。而李斋只有被别人提醒时才意识到这个理所当然的事实。
“这次的事我不想让蒿里,也不想让人民知道,所以要尽可能地在暗中迅速行动,决不能让他们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明白了。”
李斋施了一礼,骁宗点点头站了起来。李斋目送他离开,然后回到花影身边。花影与刚才不同,在放声大哭着,也许是心情放松下来了吧。她哭过一阵后,似乎豁然开朗般地笑着说道:“李斋,你曾说过你深知主上与自己不同吧。是啊……我现在似乎也稍微理解一些了。”
“我也再次领教到了呢。”李斋苦笑着说道。
自那之后,花影变得轻松了许多,与骁宗原部下间的差异也逐渐消失了,变成了真正的骁宗的臣下。
就是在那段时间,类似的变化似乎随处可见。
在花影流露出不安的同时,很多地方也都传出了不安的声音。与花影一样不习惯骁宗做法的人,对他的性急表示不安的人,比李斋想象得要多。但,这种声音现在已经大大减弱了。
朝廷正一点点地整合起来——至少看上去是如此。
那正是李斋所害怕的。
李斋的不安很难用语言形容。若是非要说的话,就是在担心一件事好到极点与坏到极点其实是一样的吧。两者都超出一般,只不过突出的方向相反罢了。既然狰狞邪恶的王会招致灾祸,那骁宗就不会吗?
朝廷暂时安定下来,正逐渐成为一个整体。对骁宗武断的担忧,性急的不安以及果敢做法的畏惧已经暂时被消除了。泰麒回来之前,对有问题的官吏的清整也告一段落。巨大的恶势力被剪除后必然会有其余党蠢蠢欲动,骁宗对能想到的这样的势力也都加以监视,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原来的部下与新进的部下之间固有的差距以及由此而生的摩擦也都消失了。
这样就应该万无一失了。——但,李斋总觉得不安,像是漏掉了什么一样。
是不是还有别的灾祸的种子潜藏在水面下呢?
李斋的忧心总是挥之不去。实际上,那灾祸的种子果真从看似平静的水面下突然出现了!

*  *  *
他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简单地说,他之前神秘失踪了。被祖母训斥,赶到院子里,然后就在那里消失了。消失那一瞬间的事他已经记不得了,就好像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之后,又回到了家中。虽然已经过了一年,但对他来说这段时间并不存在,不存在的事情当然不可能说明白。
大人们叫来了警察和医生,之后又带他辗转于一个个儿童心理顾问之间,拼命地想帮他找回失落的记忆,但他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对他而言,记忆的断层是不存在的。虽然他记不清是怎么从下雪那天的院子里到了祖母葬礼那天的玄关前的,但在他的意识里,这两个地方是联系在一起的。是世界出现了断层。祖母去世了,弟弟突然长大了,学校的同学们都升入了高一年级,本来比自己小一岁的弟弟却变成了同年级的学生。——而对他周围的人来说世界并没有出现断层,他才是所谓的“断层”。这样他就与周围人产生了决定性的分歧,出现了根本的不一致,慢慢地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了。
而且,不光是周围人,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已经开始丧失自我了。他不知道自己在这边生活了一天,在另一个世界就减少了一天生命。不仅如此,他也没注意到被牢牢封印在身体中的作为神兽的自己正一天天地受着损伤。泰麒的身体在唤起蚀和治愈当前的伤这两件事上耗尽了力量。但即使如此,还是有治愈的可能性的。兽角经过漫长的岁月,也并非不可能再生。按理说是这样。
“怎么了?”父亲问他,“你不吃吗?”说着看了一眼儿子停在半空的筷子。
母亲则抚摸着坐在饭桌前无可奈何地盯着晚饭的儿子,为调解气氛似的微笑着说:“对了,你不喜欢吃肉是吧?是妈妈不好,竟然给忘了。”
“别再惯着他了!”父亲不容分说地冷冷训斥道。“这些肉是你妈妈为了你身体着想特地做的。世界上还有很多孩子吃不上饭,你却还挑挑拣拣的,就更不应该了——改改你挑食的毛病吧!”
“发生了很多事,累坏了吧?”母亲抱着他的肩膀,努力地想以此来填补他内心的空白。“油腻的东西很讨厌吧?剩下也没关系。”
“不行。”父亲的声音更冰冷了,“别老是偏爱他了。这孩子以后还会遇到很多事,以后没人会同情他,只会在背后这个那个地说他坏话,欺负他。所以现在对他严厉一点才是为了他好。”
“可是……”母亲还想说什么,父亲却置之不理,盯着他说:“明白了吗?”
“明白了。对不起。”他点点头,拿起筷子努力地吃了起来。
——当然他也不知道这对他的治愈有决定性的损害。

汕子在小睡中身体突然震动了一下,在半睡半醒间稍稍抬起了头。包围着她的浅黄色的混沌中,似乎有淡淡的血的味道流了进来。
——这是什么?
汕子在半睡眠的意识深处想着:这引起自己不快感和不安感的微小的异物是什么呢?
她抬头寻找了好一会儿,努力想窥知这牢固的壳外面的情况,但最终还是无法释然地放弃了。
……好像什么也没有。
只是心理作用吧,一定是担心过度了。当前不可能会有什么大事发生的,汕子对自己说。
她能理解泰麒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本能地唤起了蚀,想逃开恶贼的追杀,实际上他也做到了。既然穿过了那扇门,这里就是异世界了——在泰麒还是金色果实的时候漂流到过的异世界。在突如其来的危机面前,泰麒下意识地做出了最妥当的选择。他本能地逃回了自己在这个世界所熟悉的人的身边——曾借给他肉身的女人,她的丈夫以及他们的孩子。也就是泰麒的养父母和名义上的弟弟。凶贼确实无法到达这里,泰麒选择了能保护自己的场所。
……所以在这儿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的。
敌人有可能来追捕泰麒,但要找到他是很困难的,曾经丢失了泰果的汕子深知这一点。即使敌人来这里搜查,也必定要花很长时间。汕子现在只需留心外部来的袭击就够了。
所以,不会有问题的。汕子自言自语地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她又感觉到有异物存在,睁开了眼睛。如此反复几次,这种让人不舒服的刺激让她不能再无视下去了。
——到底是什么?
汕子抬起头,在淡黄色的混沌中搜索着,拼命寻找异物的来源。
——是毒!
从混沌的某处传来了傲滥的声音。汕子也终于意识到了,对,没错,就是毒——泰麒的身体里充满了像毒一样的污秽物。
“为什么?”汕子小声问道。他们不是泰麒的养父母吗?泰麒应该认定了这里很安全才逃到这来的,但他们却想加害于他!
必须阻止他们!——汕子想到这里,就要打破自己布下的结界,从壳中飞奔出去。从某处传来的傲滥的声音阻止了她。
“我们是被囚禁了吗?他们只是看守吧?”
汕子闻听,也意识到或许真是如此。
“难道敌人连这一步都想到了吗?”他们知道泰麒会逃到这里,所以事先拉拢了他的养父母吗?
“他们似乎没主动向我们下手啊。”
“但却让泰麒的身体里充满了污浊的毒物。”
“总之没察觉到敌人的气息。也许只是畏惧泰麒的力量,想压制他而已。”
也有这种可能——傲滥在混沌深处表示同意。“现在只不过是温和的软禁,不会要我们的命吧?”
“但如果我们抵抗大概就会被交给敌人的。”
也许吧——傲滥低声说。
汕子非常迷惘,不知是该继续当囚犯呢,还是该把看守打倒救出泰麒呢?但若那样做,汕子他们就会大大削弱泰麒的气力。而且泰麒已经失去了角,传进来的气息很微弱。即使逃离了看守,泰麒也无处可去,至少汕子不知道这边还有哪里可逃。当然,戴国太危险了不能回去。唯一称得上安全的地方是世界的中心——蓬山。而泰麒已无法再次唤起蚀,汕子他们自然也不行。若是勉强那样做,不仅回不去,反而会耗尽泰麒微弱的力量。那边已然回不去了,汕子又不知道带泰麒逃到哪儿去。她很担心要是在逃亡的过程中接二连三地受到袭击,泰麒能承受得了吗?即使能够承受,汕子他们的气力也会用尽,更将置泰麒于进退两难的境地中。所以为了防范随时可能来袭的敌人,暂时忍耐以积蓄力量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只要被软禁起来,就不会受到袭击了吧。那么,毒物不足以威胁生命的话,也只能装作视而不见了。
“泰麒在这个世界需要保护。”远处传来傲滥的声音,“即使是监狱、看守的保护也聊胜于无。你看见那天那场骚乱了吧?”
汕子点点头。
人们把泰麒团团围住,在精神上苛责他,借检查的名义在肉体上折磨他,还使用奇怪的工具压迫他。但现在倒不如暂时忍耐一下这种做囚犯的生活,让那些叫做警察和医生的人把泰麒隔离起来。——这样的保护的确比没有强。
“尽量忍耐吧……必须摸清敌人的底细……”
随时保持警惕,不要大意了——傲滥小声说着,睡去了。
 楼主| 发表于 2004-10-16 11:40:39 | 显示全部楼层
啊,不好意思。发了两遍,能不能删掉啊。原谅我吧。
 楼主| 发表于 2004-10-22 11:11:23 | 显示全部楼层
1
那天,阳子处理完上午的朝政回到内殿,只见一只鸟儿正等待着她。那只鸟名字叫做鸾,跟青鸟差不多,都是用于官府间传递消息的。青鸟可以运送文书,而鸾则能记住人语,直接传达语言。它们跟凤凰、白雉一样只在梧桐宫内栖息,各国的王用它们来收发信息。它们所传达的就是王的金口玉言。要辨别是哪一国的鸾,则须看其尾羽的颜色。
阳子看见鸾,有些吃惊。喂给它一些银粒后,鸟儿发出明朗的男子声音:“正午时把禁门打开。”只说了这么一句就闭上了嘴。阳子轻轻地苦笑了一下,正午准时打开了禁门,在门前等候着。果然,像预告的一样,两匹驺虞飞了过来。
“……您突然从远方大驾光临真让我们诚惶诚恐啊。”阳子半带苦笑地迎接从骑兽上下来的两人。
其中高大的男子轻轻扬起眉毛说:“庆不是派了使节过来说让我把知道的情况都说出来吗?”
“但延王竟然亲自来向我报告情况,这恐怕连冢宰都不敢想象。托您的福,现在负责迎接您的官吏们正手忙脚乱呢。”
阳子笑着,看向另一位客人——金发的少年。“延台辅也好久不见了。”
“嗯。”延麒六太笑着向禁门里走去,“那位戴国将军怎么样了?能说话吗?”
“勉勉强强吧。”
阳子边给两位客人带路,边回答他们的问题,讲述李斋闯入宫中的过程。李斋现在还不能动,阳子把她安置在正寝的某处静养。她把这些情况一一向两人说明。
“大夫说现在应该可以移动了,所以我打算把她搬到更近的地方来以便更好地照顾她。她已经睁开眼睛,也能说话了。但时间长了恐怕不行。昨天也是话说到一半就突然不舒服……”
“那么,戴的情况了解了吗?”
“只知道了最基本的情况。——啊,浩瀚。”
浩瀚正站在正殿入口等候,身后是前来迎接的景麒和太师远甫。阳子带着他们一起向书房的一角——积翠台走去。
“依李斋所说,泰王和泰麒似乎都下落不明啊。”
“好像是。”延王尚隆点点头,坐下说:“我又去确认了一下,果然蓬山还是没有泰果。也就是说,泰麒还活着。而且,既然凤没有鸣叫,泰王应该也没有死。从戴国的难民那里打听来的消息是众说纷纭,其中谋反一说似乎最为可信。”
“李斋似乎也是这个意思,她说泰王是为了镇压叛乱而出征的,这一去就杳无音信了。详细情况我还不清楚。”
“……是在出征的地方出了什么事吧?虽然没死但也不可能平安无事。也许被囚禁在某处,或者是被暗杀者纠缠住,不得已潜伏了起来?不管是哪种情况,总之现在戴是由逆贼掌权,泰王即使想讨伐逆贼,夺回王位也没有能力,大概就是这样吧。——那泰麒又怎么样了呢?”
“具体情况不太清楚,总之也是下落不明。……听说是由于‘蚀’的缘故。白圭宫里曾发生过一次鸣蚀,给宫里造成了极大的损害。”
“发生了鸣蚀?”六太脸色异常沉重,疑惑地问道。
“是啊,那以后泰麒就失踪了。李斋说她们当时在瓦砾中搜寻过,最终也能没发现泰麒的下落。”
“有种不好的感觉啊……”
“不好的感觉?”
六太点点头:“发生了鸣蚀,就说明泰麒的身体发生了某种异变。没有特殊情况是不可能发生鸣蚀的。”
“是这样吗?”
“嗯”六太点点头,说:“与其说泰麒是因出现鸣蚀而失踪,不如说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他迫不得已唤起了鸣蚀更合理吧。弄不好泰麒已经不在这边了……”
“去了那边吗?”
“还不能断定。但多半是出了什么事,泰麒为了逃命唤起蚀,逃到了那边,这样想是最合情合理的了。但,若只是那样的话,他应该会回来的。然而到现在都六年了他还没回来,可见那边还有什么变故。”
阳子点点头,看向尚隆,问道:“延王,眼下这种情况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您看:如果泰王去世了,将由泰麒选择下一任的王对吧。而如果泰王平安无事,泰麒死了的话,泰王不久也将死去。这样蓬山会诞生新的泰果,生出新的戴国麒麟,选出新王。”
“是那样没错。”
“但泰麒并没有死,也就不可能有下一任麒麟的诞生。而且泰王应该也活着,所以泰麒即使平安无事也没有必要再选新王。”
尚隆点点头:“没错。如果泰王、泰麒都还活着的话,按理说戴不可能发生政变的。”
“但戴确实有大量难民涌出,这不正说明戴现在的情况非常糟糕吗?”
“是啊。至少沿岸有妖魔出没是千真万确的。而且以前数量甚多的难民最近几乎没有了。”
“是不是由于伪王自立,把真正的王在位时进行的郊祀废止了,于是国家就荒芜了呢?有什么办法能改变这一现状呢?”
“按理说既然有正式的王存在,篡位之人就不能称为伪王……算了,姑且这么叫吧。这时候唯一的方法就是戴国的人民起义推翻伪王。姑且不管泰王、泰麒的情况如何,总之先由诸侯与人民合力讨伐伪王,才能正天理,使国家走上正途。”
“可是从使节来报告泰王驾崩以来已经过了六年。要是戴国人民有能力讨伐伪王的话早就那样做了,不是吗?正因为他们办不到,李斋才会满身疮痍地来请求我的帮助啊。”
“也许是吧。”
“这样看来,即使是延王您亲自前来也没能提供什么有效的情报。结果我们所知道的戴就是这种混乱的局面。而且连王宫里发生过蚀,导致损失惨重这么大的事外界都不知情,这不正证明了掌权的中央官吏们、了解情况的重臣们,以及首都的百姓们几乎都没能逃出来吗?李斋是唯一的例外。单从这一点来看,戴的情况真是糟透了。”
对此尚隆和六太都沉默了。
“李斋也说,戴的人民已经没办法自救了。总之,至少先派人去寻找泰王和泰麒的下落……”
阳子还想说什么,尚隆却高声打断她:“到此为止吧。现在我们对戴的情况只知道这些而已。你以为我专程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点情况的吗,我来是为了阻止你的。”
“阻止我?”
“听着,不管发生什么事,都绝不可以向戴出动王师。”
阳子眨眨眼,问:“为什么?”
“无论如何也不行。天理就是如此。”
“但我不是借助了延王的力量才回到庆国来的吗?”
“那不一样。”尚隆的语气变得强硬起来,“因为是你向我求救,被赶出自己国家的景王来雁国寻求保护,所以我才借出王师的。”
“……这听起来是在诡辩。”
“你说是诡辩也好,什么都好。这就是天理。本来率兵进入他国就是马上会遭报应的大罪。犯下这种罪行的王和麒麟都会在数日内死去的!”
阳子困惑地环视屋内的人,太师远甫点了点头说:“在这件事上有遵帝的先例,您知道吗?”
“不……”
“从前,才国有位遵帝。当时,邻国的范王失道,人民苦不堪言。遵帝怜悯范国人民,就派王师进入了范国。他并非要讨伐范国的王,只是把军队驻扎在范国国境附近的村庄里,保护那些向外逃的难民,并把他们带回才国而已。但是,王师越过国境才几天,才国麒麟就死了,接着遵帝也驾崩了。可见天是不能容许这种行为的。”
“但,那是……”
尚隆摇摇头:“就算你质疑天的做法也无济于事。即使不是侵略,不是讨伐,只是要保护人民,也不能向他国派兵。从人情上说这无可厚非,但从天理上说这就是大罪——而且,遵帝之后,才国的国姓由斋变成了采。”尚隆环视众人说道,“遵帝驾崩之后,依照惯例,玉玺上的‘斋王玉玺’的字样消失了。等下一位王登基时,玉玺上的字样竟变成了‘采王玉玺’!玉玺变更也是天意所为。也就是说遵帝犯的是触犯天条的大罪。国姓变更是很罕见的情况,而遵帝的所为却足以导致这样的结果。”
“那么,您是叫我见死不救吗?”
“我没那么说。但眼前的事也不能简单地认为‘别人有困难就该帮助’。毕竟这件事关系到庆国的命运,千万不能草率行事啊。”
“这跟见死不救有什么不同?延王不知道李斋冲进金波宫时的样子有多么可怜,她拖着那样重伤的身体,不顾一切地来向我求援,难道要我为了保身而弃她于不顾吗?”
“你不要搞错了,你是庆国的王,不是戴国的王。”
“但……”
尚隆举起一只手来:“在难民中也有这样说的:泰王和泰麒都已经被反贼杀害了。而那个反贼,就是瑞州师的刘将军!”
“……怎么可能!”
“……既然我们推测泰王和泰麒都还没死,这也只不过是谣传罢了。但被难民们作为反贼提到的名字最多的就是那个刘将军。这一点我希望你要记住。”
 楼主| 发表于 2004-11-5 16:13:36 | 显示全部楼层
2
这天,李斋终于得到了医生的许可,从一直静养的正寝搬到另一个地方休养。由于她还无法移动身体,只得躺在轿子里被人抬着移动。在虎啸的带领下,李斋被抬到了比内殿还近的一座宫殿,一进门就是一间面向庭园的简朴素静的客厅。李斋刚被放到床榻上,就看见隔壁房间跑进来一个孩子。
“你回来啦!一切都准备好了!全是我一个人非常努力干的哟!”
“是吗,”虎啸笑着把手搭在孩子肩上,向李斋介绍道:“这孩子叫桂桂,就像我的亲弟弟一样。从今天起他要跟女御一起照顾你了。——桂桂,这位就是戴国将军李斋。”
孩子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说:“听说您受了很重的伤,现在已经不疼了吗?”
“是的。给您添麻烦了真过意不去,桂桂大人。”
听李斋这么称呼,孩子不好意思地笑了:“别这么叫我,我只是个仆人而已。”他说完,突然抬头看向虎啸,高声说:“啊,对了,夏官派人来说已经把那匹骑兽放到马厩里去了,真能让我来照顾它吗?”
“只要李斋同意就行,因为那是她的骑兽。”
“哎?——”桂桂满脸赞叹与期待地看着李斋。
“骑兽?”李斋又看看虎啸,“那么,是飞燕……”
“啊,骑兽已经彻底痊愈了。本来想让你见它一面的,可天官反对骑兽进入正寝,所以……”
“真不知道如何感谢您啊……”
“用不着这么客气嘛。那么,可以让桂桂来照顾它吧?不过这孩子从没照顾过骑兽,事事可都要听候您的调遣呀。”
“当然可以了。”
得到李斋的应允,桂桂小声喊了一句:“太棒了!”
“那件事先放下,客人来了,连杯茶都没有吗?”被虎啸这么一问,桂桂跳了起来:“啊,我忘了!”说着跑了出去,身后留下一串开朗的笑声。
“……恕我冒昧,那孩子是虎啸大人的……”
“不,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由于他无家可归,阳子就收养了他。”
“阳子……景王她……?”
“是啊,阳子虽收养了他,实际上根本不可能抽出时间来陪他,于是就由我代为照顾啦。”
“那么这里是虎啸大人的宅邸?”
“这个嘛……怎么说好呢……”
李斋疑惑地眨了眨眼睛。虎啸接着说:“这里大概还算是太师的宅邸吧。本来这里是太师府的一部分,是太师远甫特许我住在这里的。”
“那么,太师是虎啸大人的亲戚……?”
“不,也是毫不相干的人。”
“……请恕我无礼……这到底是……”
李斋正纳闷着,桂桂抱着茶具跑了进来,说:“虎啸,阳子来了!”
“阳子?”
“嗯,她说想见李斋将军,能让她进来吗?”
虎啸看向李斋,像在询问她的意思。
“当然……快请景王进来。”
虎啸与桂桂点点头退了出去,接着五位客人走进门来。最前面的是景王,她身后跟着昨天见过面的景麒和冢宰,还有一位陌生男子和一个金发的少年。
“这两位是雁国的延王和延台辅。”
李斋大吃一惊,反复端详着延王和六太。“雁国的王和台辅……为什么……”
“听说他们曾与泰王、泰台辅有过交往。——那么,李斋,我们继续昨天的话题吧。戴现在的实际状况如何?”
李斋用仅剩的左手按住胸口,说:“状况非常糟糕,最主要的就是主上和台辅都不在。”
阳子听了李斋的回答,用碧绿的眸子紧盯着她,说:“在戴的难民之中,有人说泰王、台辅都已被奸臣杀害了。而那个奸臣,就是瑞州师的刘将军!”
李斋睁大了眼睛:“不是的——这是误会!”
“我们只是想确认一下,别太紧张。”阳子制止了几乎要跳起来的李斋。
“事情不是那样的。的确,一直以来我都被当作大逆不道的罪人追捕,但我绝对没做过那样的事!”
“我知道了。”阳子凝视着李斋,眼里流露出体谅的神情,李斋见此才松了口气。不知是由于刚才太过紧张,还是现在一下子放松下来,她只觉得一阵强烈的倦怠感袭来,让她感到麻痹。
“……他们诬陷说是我杀的,不然就是背后有人指使,三番五次地下令追杀我。但,不是那样的……”
李斋用左手紧握住胸前的宝珠。

骁宗去文州之时,李斋等留守的王师将军负责鸿基的防御工作。除此之外,王师还有数不清的任务。由于部分王师被抽调去了文州,李斋她们必须要把他们的工作也一并完成。
——就在那个时候,一个谣言悄悄地在王宫中流传开来。李斋每天从早到晚,连离开鸿基的士兵的份一起辛劳工作,到处奔走,忙得不可开交,所以一直没听到这个谣言。一天深夜,筋疲力尽的她回到官邸,只见花影正不安地等待着自己。
“听说你来了好一会儿了。”李斋听手下人通报说花影在等她,急忙一脸歉意地走进了客厅。春意尚浅,深夜的客厅仍旧寒冷刺骨。花影没带任何随从,孤零零地在那里等待着。她的身影给人一种寒冷无助之感。
“怎么不派人去叫我呢?那样我会早回来的。”看到李斋边说边走进客厅,花影像松了口气似的笑着说:“那倒不用。你这么忙我还来打扰,真不好意思啊。”
机灵的仆人已为花影备好了酒菜,但没有被动过的迹象。李斋看花影等待时紧张的样子,还有她看自己的表情,就明白她一定带来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李斋,你听到那个奇怪的传闻了吗?”
“……传闻?”
“嗯,我对军事不是很懂,不知该怎么理解才好……”花影盯着李斋的眼睛说道,“……有人说,主上出征的地方正好是文州的辙围,这是不是过于理所当然了呢?”
“过于理所当然……?”
“嗯。”花影不安地将十指交错:“辙围这个地方跟主上有很深的渊源。有人传言,如果只是一般的动乱主上是不可能御驾亲征的,正因为那里是辙围,主上才会亲自前去的。”
“那……也许真是如此。严赵、阿选、英章,不管派哪位禁军将军前去镇压土匪之乱,都不会是大材小用。实际上,主上最初是派英章去的。后来虽然动乱扩大,英章有点控制不了局面了,但随便派哪个禁军将军去支援都应该绰绰有余。的确没必要让一国之君御驾亲征。这果然是因为辙围与众不同的缘故吧。”
李斋经花影这么一说,自己也觉得这件事确实太过理所当然了。按理说辙围出了事,骁宗亲自出马平乱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但被别人这样一提醒,总有种不自然的感觉。
花影轻轻点头,表示同意,但脸上的愁云仍未散去。
“对于新年期间的冬狩所带来的混乱,以及会随之而来的一系列问题,我们早就作过预想。其中最让人担心的就是文州的土匪。结果果然是文州最先出现动乱,对此谁也没有感到奇怪。但是,偏偏又把辙围卷了进去,从这点来看,本来在文州发生动乱这件理所当然的事也由于太过理所当然而让人觉得有些蹊跷了。”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如此。动乱出在文州,又恰巧在辙围,所以主上要亲自出征谁也没觉得奇怪。反过来说,要把主上引出王宫,利用文州、辙围是最自然的。”
是有人故意把骁宗引诱出王宫的——李斋想着,又看看花影不安的脸。
“这会不会是……谋反的一个环节?”
“的确很容易想到这一步吧。但,也有人说事实正相反。”
“相反?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能不能表达得很明白……”花影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语言,“这么说吧。假使有人对主上有反心,但他很清楚想谋害居于宫中的主上是很困难的。如果主上被引出王宫,来到像战场那种混乱的地方的话,对他来说正是独一无二的好机会。所以逆贼要故意兴兵作乱,把主上诱骗出去。但如果动乱发起得太过突然会招致主上的疑心。而且就算有动乱主上也未必会亲自出征,于是他们就利用了文州的土匪。本来文州出现动乱就是非常自然的事,何况那里还有个辙围。考虑到主上跟辙围有着很深的信义关系,一旦辙围出事,主上率兵相助的可能性很大,所以反贼才特意利用文州和辙围作诱饵的。”
“很有可能。”
“但,也可以从相反的角度来看:如果辙围出了事,主上被诱骗出征的可能性很高——反过来说,如果辙围出了事,主上即使离开王宫也没有什么不自然的了。”
“这,我不太……”李斋刚想说自己不明白,花影打断了她,继续解释道:“也就是说,这件事会不会是主上一手策划好的呢?主上也许因某种理由想离开王宫,但眼下朝廷才刚刚安顿下来,实在没有出宫的理由。所以他才会利用辙围之乱——有人是这么猜测的。”
“辙围有难,主上出征是理所当然的。——这我明白,但,如你所说,主上有什么理由特意在这个非常时期离开王宫呢?”
“是不是……冬狩的继续呢?”花影低声说道。
李斋笑了:“怎么可能。的确这段时间主上一直忙于对朝廷的整肃清洗——要是他离开王宫的话,有逆反之心的人或许会有所行动。可我从未听主上说起那样的计划呀。”
“嗯,我也没听说过。……但,这会不会正是为了试探我们呢?或者……最坏的情况,是为了处置我们。”
“怎么会!”李斋高声说,“不可能的!”
至少李斋自问对骁宗没有半点逆反之心,也没做过什么让人误会她要谋反的举动。岂止没有反心,她跟骁宗的部下们相处得还相当融洽,跟骁宗也是如此,跟泰麒更是比谁都亲密。
花影瑟缩着身体,满面愁容地说:“……我也想这样认为,可是一看到那些留下来的人,就……”
“留下来的人?”
“禁军中有严赵将军和阿选将军两位,瑞州师有李斋你和卧信将军。这四个人里,严赵将军和卧信将军是曾在主上麾下效力的将领,与之相对的,阿选将军从骄王时代就担任禁军的右将军,李斋你则是原承州师将军。也就是说,原部下和非原部下各有两位。而且,主上还从阿选将军的军中抽调了半数的兵士带到文州去。这就意味着阿选将军的力量被削弱了一半……”
“这只是你的胡乱猜测而已吧?”
“跟平叛关系最紧密的,首先要数夏官,其次还有负责准备兵器的冬官。而夏官长芭墨大人和冬官长琅璨大人都是主上的旧部。主上离开王宫只把台辅留了下来,而在台辅近旁辅佐的州令尹正赖大人,还有天官、天官长的皆白大人也都是主上的旧部。不是旧部的,就只有作为秋官的我,春官长张运大人,还有地官长宣角大人。我们几个人跟平乱一事毫无关系。主上从不向我们透露详细情况,或者认为根本没必要让我们知道……”
“可是还有冢宰啊。调动军队必须要有冢宰的命令,但冢宰詠仲大人并不是骁宗殿下的部下,而是原垂州侯……”李斋说着摇摇头,“对……这不过是你的胡思乱想罢了。主上原本是将军出身,他信赖的人自然都是自己麾下的爱将。所以越是跟主上关系深厚的人,参预军务的机会也就越多。从主上的出身来看,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所以说,与平叛有关的都是主上的部下,无关的都是新上任的官吏,这并非什么计谋,只是因材施用的结果而已,我们应该这样想才对吧?”
“这样想……真的可以吗?”花影不安地用手指支撑住额头,“听到那些说我们要谋反的谣言后,我不寒而栗……说实话,有时我觉得自己真有这种想法。”
“花影。”
“不,我并没有谋反之心,只是当初曾对主上的想法非常不适应,觉得他做什么都太过性急,使人有种不安和被排斥在外的感觉。那时真的心里非常没有底,十分不安。……甚至还曾到李斋你这里来哭诉过。”
李斋点点头。
“现在我能理解主上了。虽然还觉得他有些性急,也并不是过分急躁,不安的感觉也消失了。我知道主上的所作所为必定有让人足以信赖的理由。但,确实曾有一段时间我表现得很不安,这也许已为外人所见。我当时所表现出的态度就是:即使被误认为对主上有所批判和否定,我也无话可说。所以被人误解也在所难免……这样想的话……”
“但……”
“春官长的张运大人也是如此,以前经常批评主上的做法。冢宰詠仲大人以前也总流露出一副不安的样子。还有阿选将军,严赵将军……就连关于李斋你也有类似的谣言传出。”
“谣言……关于我的?”
“是的。”花影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有人说阿选将军从前在骄王的禁军中曾与主上并称为‘双璧’。而现在一人为王,一人为臣,这可一点也不有趣啊。”
“怎能这么说……难道关于我也有这样的谣言?”
“是啊,你听了肯定会不舒服吧。你曾跟主上同去升山,就有人说你因为嫉妒主上被选为王,一直心存怨恨。严赵将军虽说本是主上的部下,但原来在禁军里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当初禁军将军一职出现空缺时,人们都以为严赵将军将会就任。但谜底揭开时,大家却发现当时还非常年轻的主上被破格录用了。有人就猜测严赵将军虽一直在骁宗军内效力,私下里还是怀恨在心啊。”
“怎么可以这样说——这样胡思乱想的话,谁都有可能犯罪了!”
“我也这么想……这只不过是恶意歪曲事实罢了。”
“比那更严重。的确台辅是在我面前选择了主上为王,但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懊悔。那些说我会嫉恨主上的小人,肯定想如果换作自己绝对会怒不可遏,决不原谅在眼前把自己的名誉抢走的人,一定会恨死他们的,于是就认为我也是这样。他们以为谁都像他们一样卑劣无耻呢!像这种……”
李斋正想说下去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沉默了下来。说到底,人都是以自己为基准来衡量他人的,就好比如果自己觉得痛就认为别人也一定会痛,进而同情他们,跟这是一样的道理。无可否认每个人都在以自己为基准衡量别人——这不过是人人都有的弊病而已。
“对不起。是啊……确实,有人这样想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人的眼睛往往只能看到表面。但我对主上从没抱有过谋反之心,这一点主上应该比谁都清楚。对阿选、严赵应该也是如此信任着。主上对阿选经常表示敬意,至于严赵,则被主上当作家人般对待。说像亲哥哥一样也许不太恰当,但主上确实把他当作一个长辈给予了十分的信赖。而严赵似乎也很以主上为傲。”
“……是这样啊。”
“所以很难想象主上是为了处置我们才特意离开王宫的。最关键的,他把台辅留了下来,不是吗?若真是冬狩的继续,怎么可能把台辅独自留下呢?”
“那……倒也是啊。”花影这才松了口气,终于露出了笑容。
“只是……主上有可能是对我们之中某人有所怀疑,想静观其变也说不定。这种事不能说绝对没有。但即使这样也不该把台辅留下来呀。果然还是认为主上是被人诱骗出去的更……”
“是啊……”花影的表情再度忧郁起来,“主上这时候已经进入文州了吧。希望他平安无事。”
李斋点点头:“这件事也悄悄向严赵他们透露一下吧,总之主上回来之前还是小心防范为好。”

翌日——
严赵听了李斋的话,大笑起来:“这帮人的想象力还真是丰富啊!”
“反正那些自己心里有鬼的人,看别人也觉得人家心怀不轨吧。”阿选苦笑着说道。而卧信却叹了口气:“为什么单单没提到我的名字呢?我这个小喽罗是不是连嫉恨主上都不配呀,真失望啊。”
李斋轻轻笑了起来。看到他们如此轻松的表情后,她觉得昨夜与花影谈话时的不安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谁让你本来就是小喽罗,有什么办法呢?”
“说得这么过分啊!”卧信也边说边笑。实际上,这个卧信在李斋眼里是位用兵奇才。在为了训练王师而进行的武艺比试中,他是最让人头疼的对手。相对于作战风格坚实认真的严赵、霜元,卧信则是以奇计奇策见长。他的行动难以捉摸,因此丝毫不可大意。英章虽也是同一类型,但与英章的阴险相比,卧信的战术给人一种奇妙的明朗之感。
“反正要怀疑的话,怀疑英章就好了。我总在想英章这小子怎么还不对骁宗殿下暗下毒手呢,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严赵说完,卧信也点点头:“没错,而且他怎么跟正赖那么要好呢?”
“英章总说正赖这家伙实在太一无是处了,所以才不忍心把他一脚踢开呀!”
李斋也笑着说道:“正赖也总说类似的话,说英章整个心都是黑的,根本不用花心思去想他到底是忠是奸。”
“……这可真是物以类聚啊。”
“是啊。”哑然失笑的阿选插话道:“总之还是要小心,确实,文州的辙围这个地方太可疑了。”
严赵止住了笑,点头表示同意。阿选虽并非骁宗的部下,却比严赵他们更胜一筹。李斋曾有一次在新兵训练中与他交过手,当时感觉如果有“伶俐的用兵”这个词的话,用来形容他用兵的风格是最合适不过的了。李斋虽未与骁宗交过手,但听闻骁宗与阿选作为将领是十分相似的,因此被称为“双璧”。
严赵交叉着粗壮的胳膊:“……暗中调查一下与文州有关的人吧。”
“也有必要向骁宗殿下汇报这个情况。先派出青鸟报信吧。”
 楼主| 发表于 2004-11-19 14:05:18 | 显示全部楼层
发现我犯了个错误,王应该用“陛下”,我前面用的都是“殿下”,失败啊。
论坛改版了吧?这翻译还有人看吗?


3
当天傍晚,前往州府处理公务的李斋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泰麒从里面跑了出来。左顾右盼的他刚走下回廊,就一眼看到了李斋,呼喊着她的名字跑了过来。这个平日里脸上总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的孩子今天却像被什么追赶着似的,一脸的凝重。
“李斋——我在找你!”泰麒边说边跑过来,紧紧地握住了李斋的手,“听说骁宗陛下出事了,是真的吗?”
“出事了?”
“他们说骁宗陛下出征的事是有人事先谋划好的。在文州有坏人设下了圈套要伺机谋害他……”
“怎么可能呢。”李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这种漫无边际的谣言是谁说给您听的?骁宗陛下只是去镇压暴动而已。”李斋解释道。
泰麒向后退了一步,脸上的表情更沉重了:“正赖也是这么说的。”
“没错吧,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李斋想继续说下去,泰麒却摇摇头,说:“李斋跟正赖都在说谎。因为我是个孩子,你们是怕我担心才那么说的。”
这句话让李斋吃了一惊。她当场跪倒在地,直面泰麒的脸:“李斋是不会说谎的……您为什么认为我在说谎呢?”
“琅燦告诉我说,六官已经商量好了不让我知道这件事。”
李斋皱起了眉。她知道花影召集了六官,把跟自己提起过的话题又跟他们讨论过。关于是否让泰麒知道这件事的问题想必也进行了商议。按理说出动州师必须要有泰麒的许可,但实际上泰麒的政务现由令尹正赖代行。加之这本来就是毫无根据的谣传,不过是某些人的臆测而已。李斋想六官应该达成了共识不把这件事告诉泰麒,让他作无谓的担心吧。——可是,冬官长琅燦却特意透露给了泰麒吗?
“我问过正赖,他也说没必要担心。只是有点小暴动而已。骁宗陛下出征也不是去打仗,只是为了鼓舞士兵和百姓们的士气。一点也不危险,所以根本不用担心——琅燦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了,结果跟她猜得一模一样。”
李斋闻言,急忙站起身来,催促着泰麒向庭院外走去。看到泰麒满脸不情愿,李斋低声说:“呆在这里不知有谁会来,如果官吏们看到台辅这个样子,一定会误会出了什么事的。”
“可是……”
李斋微笑着说:“一国的宰辅怎能做出令官员不安的举动呢?总之,我先送您回房吧。”
见泰麒仍旧低着头,李斋拉起他的手向正寝走去,并在途中用尽可能明快的语调向他讲述事情的经过:有一些人对骁宗离开王宫感到不安,就编造了许多臆测的谣言。其中的确有人说骁宗是中了奸计被骗到文州去的,但那只不过是谣传而已。如果官吏们因这样的谣言而惊慌失措的话,对朝廷是很有害的,所以六官和将军们才聚到一起商量对策的。
“发生了暴动确实是事实,所以主上这次出征当然不可能像去旅行一样安全。不过英章已经先进入了文州,霜元也与主上同行,加之骁宗陛下本是那么厉害的将军,这样为他担心反而很失礼呦。”
“可正因为英章束手无策,才向骁宗陛下求援的吧?”
这话让李斋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暴徒比想象中的要多,英章确实感到很棘手,但并未向主上求援。主上带霜元出征只是为了给士兵和人民以勇气,让文州早日恢复安定啊。”
“……真的?”
李斋笑着点点头,泰麒似乎松了口气,但脸上还是写满了不安。为了让他打起精神,李斋跟他聊了许多话题,但泰麒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走到正寝的正殿前时,他完全沉默了,似乎在犹豫该不该相信李斋。
“……您还是无法相信李斋的话吗?”李斋柔声问道。
泰麒困惑地抬头看着李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想。”他低下头,表情依然沉重,“我是个孩子,所以大家都对我特别照顾,有好多事不让我看见,也不说给我听。因为明白那对我来说太难了,即使说了我也听不懂。大家不希望我因为自己什么都不懂而难过自责,所以就什么都不说。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所以我不知道李斋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台辅。”
“即使琅燦和士兵们所说的传闻是真的,李斋也会骗我说那是假的吧。你们都觉得让一个孩子如此担惊受怕太可怜了,才对我说谎的吧。……正赖也是,其他人也是。”泰麒说着,哀伤地叹了口气:“没办法,我只是个孩子……但,我也很担心骁宗陛下的安危呀!他去了那么遥远又危险的地方,我真的不想看到他受伤或是遇到什么危险。如果他遇到危险,我也好希望自己能帮上忙。虽然我肯定什么都办不到,但我一直在拼命地想,是不是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事。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一定……”说到这里泰麒沉默了,泪水盈满了他的眼眶。同时,一种强烈的沮丧感袭遍了他的全身。“我觉得那是我的职责,但在其他人看来,我肯定只是个累赘罢了……”
李斋感到胸口微微刺痛。泰麒确实还太年幼。正因为如此,周围人想尽办法不让这个温柔的孩子感觉到一丝痛苦和悲伤。这只是出于对泰麒的爱护和关怀,但在泰麒看来,也许会觉得大家因为他是小孩子就把他排斥在外吧。——李斋突然产生一个念头:若是骁宗的话,会把事实告诉泰麒吗?
“事情并不是您想的那样……泰麒。”李斋说道。
泰麒松开李斋的手,向门殿跑去。李斋重重地叹了口气,目送他的背影远去,转身径直向冬官府走去。
琅燦还留在府中。李斋让仆人进去通报了一声,不一会儿就被带进了正厅。琅燦正埋头于大量的文书和书籍之中。
“你自己找个地方坐吧。”琅燦头也不抬地摆摆手。从表面上看她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也许这样的外表与她六官长之一的身份不相称,但她的博学多才令人惊叹,作为冬官长大司空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才了。冬官拥有百工,冬官长大司空之下有匠师、玄师、技师三官,分别负责为国家制造日常物件,祭祀用品和钻研新的工艺技术。三官各自手下都拥有无数的能工巧匠。听闻琅璨对这些种类繁多的工艺技术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您为什么对台辅说那样的话?”
听到李斋的质问,琅燦才终于抬起头来,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是为了那件事呀,因为我觉得还是告诉他比较好啊。”
“那不过是毫无根据的谣言,请不要把那种话……”
“不要把那种话告诉泰麒,让他作无谓的担心,是不是?但是骁宗陛下有可能被人谋害,这不是事实吗?”
“只是有这个可能性而已。”
“也就是说有可能是真的了?万一是真的,这件事可就非同小可了呀。这么大的事怎能不让宰辅知道呢?”
“但……”李斋还想说什么,琅燦皱着眉头合上了书,一只脚踏在椅子上,手托着下巴说:“依我看,你们对那小麒麟太过溺爱啦。虽然我能理解你们怜爱他的心情,可凡事都要有个限度,这可是国家大事啊。说不定不只是地方上的叛乱,可能是谋反。一国的宰辅连这都不知道怎么行呢?宰辅有其自身的重大作用,跟年龄无关,比如要调动州师就必须要有宰辅的许可吧?”
“虽说如此,可……”
“你没必要青着一张脸到我这儿来兴师问罪吧。我只是按道理行事而已,歪曲事理的是你们吧?”
李斋沉默了,琅燦的话没有错。
“万一主上真有什么闪失该怎么办?台辅虽年幼,但并非没有能力。你们一事如此,事事如此,自以为是爱怜台辅,处处庇护他,实际上不正是对台辅的一种侮辱吗?假使主上处于危难之境,为了救他,我们必须让台辅尽其所能吧?如果连这都要阻止,反倒是太过分了啊!”
李斋眼前不觉又浮现泰麒那无比沮丧的神情。
“是啊……”
“嗯。”琅燦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李斋明白事理也蛮快的嘛,我太高兴了。”
李斋不由苦笑起来,接着又问道:“琅燦大人也觉得这次的事是谋反之举吗?”
琅燦表情一沉,抱着双膝说:“……不知道啊。”她深深叹了口气,“也许等我们知道的时候就来不及了。文州太远了,即使出动空行师也要花上好几天吧。万一出了什么事,只有靠戴国秘藏的宝重了。而能使用那个的,也只有拥有‘泰’的国姓的王和麒麟。而且逼不得已使用宝重时,大概也是台辅走投无路的时候。所以现在最确定的可以依靠的力量就是台辅的使令了。”
李斋终于松了口气。琅燦恶作剧般顽皮地抬眼瞧着李斋:“要我说的话,真不明白你们干嘛事事处处都把台辅当成无能的小孩子看待。他不是有那个吗——饕餮。”
“那……倒也是。”
麒麟能够降伏妖魔,作为使令使用,使令的数量是不受限制的。不幸的是,在蓬莱生长的泰麒却只拥有两只使令。一只是负责养育麒麟的女怪,这可以不归入使令之列。严格地说,他只有一只使令,这唯一的使令是传说中最为强大的妖魔——饕餮!
“那只饕餮可是妖魔中的妖魔哟!把他驯服的孩子还算是无能的话,那我们岂不都跟小婴孩一样了?”
琅燦说着微微一笑,视线停留在空中的某处,说道:“可以这样说吧,他可是比饕餮更强大的妖魔呀……那只小麒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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